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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大夫 第八章
    挨了一巴掌的郭靖,灰头土脸地回了家。熟料楼道内的电梯门刚打开,他就一眼看见了自家的防盗门敞开着,他走出电梯,看见屋子里站着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郭靖一怔,不明白自家这是出了什么事,一时间脑袋有些发蒙。

    他再一看,客厅的地板上,撒落了一地的药片,大大小小,数以百计,两个民警正奋力地拦着郭立业,一个人掰开他的手,从他手里抢下企图吞下的药片。

    郭立业带着哭腔挣扎着:“没办法了呀,我也不想死,可人再找不着,我活不成了,活不下去了呀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闺女这是让人拐走了,拐卖妇女呀……”

    “爸?”郭靖慌忙走进客厅,郭立业本来已经渐渐稳下来了,一看郭靖回来了,急了,抄起手边的药瓶子,一把砸到他身上:“你跑哪去了?你妹妹丢啦!”

    郭靖这才知道,原来最近郭郭为了躲避老爷子和韩浩月在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偷户口本未遂,干脆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打算和韩浩月事实婚姻,旅行蜜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老爷子情急之下报了警,但警察得知情况后告诉他这不是绑架,也不失踪,无法立案侦查,实在没辙,老爷子一个急火攻心,在这寻死觅活了起来。

    郭靖安抚下了老爷子,然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警察,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去厨房泡了两桶泡面,一人一桶,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郭立业。

    郭立业有些消沉,但情绪明显已经缓和了很多。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正规军成了游击队,迂回战改突袭了。升级了。看着吧,十有八九这回是拦不住了。”

    郭靖吸溜了口面,问:“说去哪了吗?”

    “换你这么笨的也不会说,何况你妹妹。说了也是假的。”郭立业用叉子挑了挑手里的面条。正说着,他突然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盯着郭靖。

    见老爷子盯着自个儿半天没说话,郭靖下意识地问了句:“您没事吧?爸?”

    “你脸怎么了?”郭立业这才开口,原来,他一直在观察着郭靖的脸,“挨谁的打了?”

    郭靖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他的脸还有些发红,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手指印儿。瞒不住了,他索性一五一十地把从昨晚到今早发生的事情,向老爷子完完整整地交代了。

    郭立业不怒反笑,起身去厨房弄了碟花生米,又拿了瓶二锅头,沥沥沥的,将清澈的酒落入酒盅,和郭靖两人小酌了起来。

    咣的一声,郭立业把手里的二锅头放到桌上,端起酒杯,伸过去和郭靖手里的酒盅叮的一碰:“好事。拿下就是好事。喝一杯!”

    一杯下肚,郭立业放下酒盅:“趁热打铁,必须拿下。”

    “爸您用词稍微注点意。事就这么个事,没别的乱七八糟。”郭靖有些尴尬。

    郭立业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乱不乱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必跟我解释。我也不问,我也不说你,我就说你舅老爷,当年多穷啊,要什么什么没有,就一个打铁的,家里除了他和一条饿狗,连把铁锹都没有,硬是把地主家的闺女拿下了,他靠什么?就是没皮没脸,这和你有点像,就要有这种精神。黄彩云怕什么,她一个接生婆子,能比过去的地主更坏更贼吗?”

    郭靖听得直皱眉头:“这些话听着怎么……”

    “话粗理不糙,我有你妹妹拖着耗着,平时也没什么功夫教你,亏得你自己有天赋,可该拉的时候我也得拽你一把。话多了少了就这个意思,想想你妹妹怎么对付我的,这次要是错过,就不好弄了。”

    郭靖点点头:“这我知道。这次要是栽了,我和黄蓉都抬不起头来。”

    “别怂别怕,关键时刻你得硬气。你这么想,我要是黄彩云,我会怎么办?大胆了想,放开了想。”

    “辞职,不干了,医院要是不把我开除了,她就地退休。”

    郭立业冷哼一声:“这算什么?你想想郭郭再看看韩浩月,俩人快把我的人命都逼出来了,眼皮子都不眨巴一下,辞个职算什么?我要是黄彩云我也不傻,我怎么也得出个大招治你吧?”

    “什么大招?”郭靖眉头一挑。

    “要想出来我不早就对付韩浩月去了吗?这不是没辙才和你坐在这儿唠闲嗑吗?还没明白吗?你,得在黄彩云没想出绝招之前,就提前动手,事不宜迟,谁动手慢谁被动。懂我的意思吗?”

    “好像懂了一点儿。”

    “就一点儿?”郭立业锁着眉头瞪他。

    郭靖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他琢磨着:“别催别催,来了,好像两点儿了。”

    傍晚,夕阳映红了半边天,黄家还没有亮灯,客厅的地板被黄昏的光线照得泛着微微红光。

    从一回家到现在,姐俩已经争吵了五次,情绪激动,斗争激烈,好不容易在吴汉唐的劝说下,二人才有所缓和。此时的姐俩各坐在沙发的一端,吴汉唐挤在中间,他左看看右看看,像个说和的太白金星,平息着随时爆发的战争。

    黄彩云看着电视机,问黄蓉:“别的既然说不了,不说了。说说医学的事情。昨天晚上,是不是安全期?”

    “不是。”黄蓉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漠然地回道。

    “你对橡胶过敏,不能使用避孕套,他知不知道?”

    “知道。”

    “那你们,有没有采取其它的避孕措施?”

    “没有。”

    黄彩云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吴汉唐赶紧拦住:“她说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就等于没有采取措施,这是逻辑问题。没有发生嘛。坐下,慢慢说。”

    黄蓉继续抠着指甲:“还有吗?没有我回屋了。”

    “黄蓉!”黄彩云气急败坏地呵斥了一声。

    黄蓉又换了一只手,抠着手指甲,并不理会她愤怒的情绪。

    黄彩云已经快被气疯了,她指着黄蓉:“我告诉你黄蓉,昨天就是你和郭靖见面的最后一次了。你要不给我去找肖锐,你不找你不喜欢,那就找别人,别人也找不着,就去相亲。我拼了什么也不干,也不能让你再这么下去了!”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去,吴汉唐站起来走了过去,他朝猫眼里看了看,门外,是郭靖一张谄媚的笑脸。

    吴汉唐没敢开门,他回头看着黄彩云,顿了顿,还是说了:“郭靖。”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黄彩云再次气疯了,没等黄蓉和吴汉唐反应过来,她一路走过去,一把拉开门自己就走了出去,拦也拦不住。咣的一声,门被她摔上了。

    黄蓉和吴汉唐趴在猫眼里往外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俩人对视一眼,侧耳听着,还没听到什么,黄彩云就打开门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屋里无一人说话,三个人都沉默着,黄蓉一脸疑惑。顷刻间,吴汉唐先憋不住了,他试探性地问:“你没把他怎么着吧?”

    而此时的郭靖,已经在黄家楼下的一片空地上撅着屁股往地缝里打起了钉子、扎起了骨架,搭起了帐篷,有邻居路过,好奇地看着他。而他的屁股上,赫然多了一个脚印,不用猜,正是黄彩云踹的。

    黄彩云朝楼下瞥了一眼,看见那硕大的帐篷已经搭好,瞬间更是火大了,她二话不说,直接报了警,然后又拨打了物业电话。一路从阳台上走回客厅,举着电话,气得手直哆嗦:“流氓。彻头彻尾的无赖。我已经报过警了,派出所的同志让我同时通知你们物业,请你们通知保安,通知所有能管这件事的人,再不来,他就要在小区里盖房子啦!”

    黄蓉和吴汉唐看着眼前的情景,面面相觑。

    不消一会儿,楼下就被物业、保安、民警,还有一些邻居围成了一个圈,而郭靖站在正中间耐心地解释着,奈何他声情并茂,用词恳切,像个单口相声演员,围着他的大伙越聚越多,倒像是来听评书的观众。

    “大伙儿都看过武侠小说,郭靖是谁?成吉思汗的金刀驸马。他能入赘,我也能入赘,倒插门不丢脸。我不是耍流氓赖着不走的混蛋,我是个大夫,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报警的是我们科主任,我女朋友就是她妹妹。”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们俩从上学到现在,从同学到同事,认识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因为不这么做不行了,再不这样,我们这辈子也只是同事了。主任是好主任,姐姐是好姐姐,我不能说她不许自由恋爱就是封建,我管好我自己就行了。有的大姐阿姨都是邻居,黄蓉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什么样的人,大伙也知道,我要真是个泼皮她也不憷,我们是真心想在一起。”

    围观众人表情各异,不乏一些人被他的真情打动了。

    郭靖继续说,说到最后甚至眼圈一红:“别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是喜欢她。她离了婚我也不在乎。要是以前我就这么豁得出去,她也不会嫁给那个不靠谱的出轨男人受委屈了。我追她这么些年,我今天来,就是想负个责任,男人说话要算数,说喜欢她就一辈子喜欢,说对她好就必须对她好,说要求婚,不管谁拦着我也要求婚,要不就别说,说了就要做,一个下了娶女朋友当老婆决心的男人不就该这样吗?”

    他吸吸鼻子,看着保安恳切地说:“我一不会扰民,二不会犯法,要是哪违反了小区物业条例,您各位尽管说,随时改。实在不行我现在就把帐篷拆了。”

    说的在理,态度真诚,礼貌谦逊,没人说话了,一点反驳的声音都没有,楼下瞬间一片寂静。民警琢磨了会儿,然后返回了黄家门口,和吴汉唐聊了起来。

    因为是片区的民警,相互之间也熟,民警调解时候的语气也像街坊相劝:“天底下这种事都没个对错,你们双方都有理,小郭说得也在理,我看物业也没说什么。您进去呢也劝劝黄主任,没事就别打110了,这么热的天来回折腾,她这年龄也受不了。其实我们都觉得郭靖这孩子挺不错的。关键他也不违法呀是不是吴主任?”

    吴汉唐频频点头,聊了几句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民警。

    入夜,深邃的天空中,一弯皎洁的新月散着明亮的光。

    帐篷没拆,人没走。月光下,郭靖身上围着围裙,坐在一把户外椅上,看着眼前摆着的一个平板电脑里郭郭和郭立业说的对口相声的视频,一个美发师站在身后给他理发。

    他旁边,一只酒精炉子上,支着一个小火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涮着肉片儿。

    趁着理发师倒手的空,郭靖端起手里的外卖饮料,咕噜噜用吸管喝着冰镇可乐,这时候吱呀一声,一个骑着电动车,穿着上门送药logo衣服的快递小哥把车停在一侧,说话还有点结巴:“哥,是你点的防中暑藿香正气、液吗?”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解决了,看样子郭靖是要准备扎下来了。

    而楼上黄家,正在气氛压抑地晚饭进行中。三个人埋头闷吃,细嚼慢咽,谁也不说话,只能听见细细的咀嚼之声。

    突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吴汉唐刚想站起身,黄彩云就先他一步,推开碗走了过去,黄蓉和吴汉唐都不安地盯着她。

    门开了,黄彩云刚想骂人,一看来人并不是郭靖,而是一个穿着上门按摩logo衣服的男技师。她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地看着来者。

    按摩师彬彬有礼道:“请问哪位是黄主任?郭先生为您点的上门按摩,颈肩推拿,腰腿放松,下单两个钟头,钱已经付过了。”

    “咣——”,黄彩云把门摔上了。

    晚饭后,黄蓉一刻钟也不想待在客厅,洗漱完毕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蒙着被子和郭靖视频了起来。

    平板电脑屏幕上的郭靖,脸上抹着刮胡泡,正一边和黄蓉视频,一边在帐篷里刷牙。

    卧室里的黄蓉蒙着被子,压着声音对他说:“你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提前不跟我打个招呼?你疯了你?”

    郭靖把嘴里刷牙的沫子吐了出来:“真疯了帐篷现在就扎在你们家里啦。我特别理智,除了这样没别的法子,先下手为强,不这么干不行了。”

    “问题是你这么一弄,就被动了,没余地了。”

    “我就没想着有余地。”

    “好,依着你,没余地,不跳楼改堵门,分分钟守着我不离身,然后呢?你现在不要余地站在悬崖边上,接下来呢?你怎么办?”

    郭靖刷好牙,把牙刷涮干净:“都想好了。今天夜里只要没有让蚊子咬死,明天早晨等你姐一下楼,我就在屁股后头跟着,从家跟到医院,从门诊跟到病房,拿刀砍我也不走,她想打人我就递板子,她想骂人我洗干净耳朵等着,一直跟到她原谅我。我知道她不会轻易原谅,可这么多年了,老上级老下属,我腆着这张脸在她跟前多晃悠几天,再恶心老人家也有吐完的时候,等看习惯了,她的气也就慢慢消了。”

    “还说你不是无赖。这不是土匪是什么。当初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连门都出不去了?”黄蓉白了他一眼。

    “强人所难的事咱能干吗,你比如昨天晚上,是不是,哎昨天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黄蓉被他问得一愣。

    郭靖挠挠头:“那什么,我不是喝多了吗,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我就是想确定一下,昨天晚上,咱俩就只是都睡着了吗?”

    “你还想怎么样?”

    郭靖咧嘴一笑:“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怕自己的耳光白挨了?”黄蓉揶揄道。

    “一个耳光算什么。主要是负责任。我这人别的不行,该负的责任绝对不逃避。我就是想确认了这事,好担着以后当爸爸的担子。”

    黄蓉的眼睛都瞪大了:“爸爸?你想什么呢?你没事吧郭靖?”

    “你看你,你还是学医的,还是临床大夫还副主任呢,咱们都是医学工作者,优生优育,受孕分娩,临产宫缩这些事情我们不应该忌讳呀。你和黄主任生活这么多年,不该不知道妊娠的万一性是吧,万一要真有了咱还得到科里提前建档嘛不是。”

    正说着,黄蓉忽然不说话了,郭靖见她没了动静,慌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想吐了?没这么快吧。我跟你说要是停经超过十天,还有乏力嗜睡,食欲不振你可要当心了……”

    不对劲!郭靖看见视频里的黄蓉突然把被子掀开,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后画面一黑,接着就听到了黄蓉光脚跳下床去和开门的声音,紧接着黄蓉又咚咚咚地跑回来,着急地连声音都变了:“快快快,我姐夫下楼了,还带着刀!”

    郭靖倏地一愣,一脸紧张。

    一把菜刀,临空而立,呼地剁了下来。咣,一劈两半,切开了一颗西瓜。

    吴汉唐坐在一把小马扎上,他切好瓜块,把菜刀放下,然后递给郭靖一瓶啤酒,自己也拿了一瓶,把酒倒进酒杯里,与他对饮。

    郭靖小心翼翼地举起杯抿了一口。

    吴汉唐见他喝了一口,说:“昨天的酒要是没醒你就少喝点,喝酒这事和谈恋爱一样,分对象,看心情。我懂。”

    郭靖赶紧喝光了。

    吴汉唐的情绪很平静:“黄蓉的姐姐已经睡了,下来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算不上兴师问罪,你到了家门口,毕竟是客人,我来看看你。凡事呢都有度,别太过了。这件事情我能理解,但是不妥。至于以后怎么样,再说。”

    郭靖一躬到地:“您深明大义,我向您郑重道歉。昨天我真是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等会儿喝完了我就回家。”

    吴汉唐点点头,给他添酒:“按说这个点,肝脏和胃也得休息,不该喝酒,不过人生难得几回醉,喝点吧。”

    “黄蓉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姐姐,我们也不打算要孩子,所以一直把她当女儿看,这个你也知道。”无论喜怒哀乐,吴汉唐都是一副沉稳的气场。

    “明白,完全明白。”郭靖使劲点头。

    “我呢,和她姐姐想法不太一样,我觉得嫁人是自己的事情,嫁的对象只要品德没有问题,那就和签术前同意书一样,这个手术你要愿意做,风险你自己承担。如果觉得还没准备好,那就再等等。她姐姐当了一辈子的主刀大夫,认真、细心、负责惯了,总想着给病人家属详细到家的建议,有时候难免反客为主。其实主意还是得自己拿。当然我顶多算是第一助手,说话也没人听。”

    “我听我听,我就爱听您说话。”郭靖认真听着。

    “从你上大学到毕业,再到两进医院,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从感情上咱们也不算外人,今天不说两家话,你能这么执着地喜欢黄蓉,也不容易,我自己也很感动。你要是真的有这份心……”

    郭靖把酒杯都端起来了,听到这儿动也不敢动,候旨。

    吴汉唐摆摆手:“缓一缓。用点温和的方法,不要这么硬碰硬。她姐姐脾气不好,现在说什么肯定都不行。”

    “明白。完全明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有空我就道歉,时间就像一块抹布,多硬的桌子都能抹平。”

    吴汉唐看看他:“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黄蓉的性子只能比她姐姐还轴,如果她下了决心,谁都没法改变她。”

    郭靖举杯,感动:“不管这事成不成,我先跟着黄蓉叫您一声姐夫,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德性能给您当妹夫,要真有那么一天,我把您当亲老丈人。”

    ***

    经过昨夜和吴汉唐的一番交心,郭靖喝完酒当下就撤了帐篷,老老实实回家去了。他打心里觉得吴汉唐昨晚的话暖了他的心窝子,他说的没错,这事急不来,还是得用温和点的方法。

    回到家,郭靖可算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还在和周公约会的郭靖就被一阵“叮铃铃铃铃”的门铃声吵醒。

    “谁呀?别按了来了!来了!”郭立业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郭靖听见老爷子过去开门的声音,翻了个身,又安心地睡了。

    然而,门开后,客厅一片寂静,过了半晌,郭靖都没再听见一声声响,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光着脚跳到地上,拉开卧室门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郭郭和韩浩月背着大包小包,灰头土脸地像两个野人一样站在门口,俩人裤脚上都带着泥巴,韩浩月头发上还挂着一枚树叶,已经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俩人站在门外,郭立业站在门里,双方对站着,当爹的不开口,他俩也不敢说话,就那么对视着。

    郭靖赶忙缓解了下气氛,把俩人招呼了进来,郭立业什么话都没说,去厨房煮起了早饭。

    挂面卧鸡蛋,郭立业给郭郭和韩浩月一人卧了五颗鸡蛋。小桌上,郭郭和韩浩月各抱着一个大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原来,他们的“蜜月旅行”并不圆满,原本计划开车去尼泊尔,不料从租车公司租的吉普车才开出没多久就抛锚了,没撤,俩人只能临时改变计划,辗转去情人谷,但天不随人愿,导航出错,俩人去的情人谷并非彼情人谷,最终错爬了个野山,不仅如此,在野山上的遭遇更是让二人不忍回首。

    听完了二人的悲惨事迹,郭靖端着两杯牛奶过来,也坐在了小桌前:“野山是你们这种人爬的吗?连北斗七星你们都不会看,冒充什么驴友啊?不是我絮叨,我向来不絮叨,你们干的这事让我实在没法听,锅摔了水洒了,压缩饼干都碎了,连点吃的都没有,要不是手机还有一格电,要不是警察去的及时,你们这种迷路了的就得死在山上,知道吗?”

    一边说,他一边偷眼看站在厨房门口的父亲。郭靖这是投石问路,韩浩月和郭郭也发虚,三个人都在等着郭立业咆哮发作。

    然而郭立业却一反常态,缄默寡言,沉稳低调,眼睛上戴着的一副老花镜,显得他更斯文了,等郭靖骂够了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古人曰教子七不责,吃饭的时候就别批评了,吃饱再说。”

    吃饱喝足,韩浩月被郭立业叫进了卧室,纵使他认错态度诚恳,娶郭郭决心坚如磐石,但还是抵不过郭立业的咄咄逼人。

    墙上的钟表嘀嗒嘀嗒走着,郭靖和郭郭守在父亲卧室的门外偷听,俩人都有些忐忑。

    一顿呵斥、逼着发毒誓结束之后,郭立业打开门,把韩浩月放了出来,韩浩月看了看郭郭,然后在郭立业逼人审视的目光中,忐忑不安地离开了。

    郭立业和郭郭坐在沙发的两端,彼此无言,郭靖看了看安静的父女二人,有些担忧这是暴风雨的前奏,但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见时间不早了,连忙收拾了下,往医院赶去。

    今天是周一,又到了一周一次的早例会。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的郭靖直奔妇产科会议室,他一进会议室就自觉地坐到了实习生和进修医生的堆里,因为被下放,所以他只能从原先的位置上滚下来,坐在了这里。

    会议室里,全体医护都早到了,都在等着黄彩云。

    没多久,门开了,黄彩云大步走了进来,她习惯性地环顾一圈,看见郭靖像没看见,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口道:“开会吧。”

    半个小后,例会一开完,大家都站起来,熙熙攘攘地往外走,郭靖逆着人群,朝着黄彩云迎过去:“主任。”

    黄彩云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如果是工作上的事。”

    郭靖臊眉耷眼:“我就是想跟您道个歉。姐夫昨天教育我了……”

    话没说完,黄彩云听也不听,直接走了。

    “主任?主任?”郭靖刚想追,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接了起来,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什么,他的眉头便紧紧皱上了。

    早上出门前,他还在担忧,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不出所料,这通电话正是郭郭打来的,早上他走之后没多久,她和老爷子就爆发了,但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次的暴风雨来得太过猛烈,从妈去世到现在再没打过他们的郭立业,这次居然气急攻心地打了郭郭一巴掌,却也因此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在椅子上,晕厥了。

    郭靖一边脱白大褂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一边对着电话教郭郭怎么急救。

    晕厥往往是一过性大脑供血供氧不足引起的,引起晕厥的原因很多,具体到郭立业身上,就是精神性因素,应该是这次和郭郭之间的斗争火爆升级,受了强烈的刺激和精神打击导致的。

    郭靖在电话里冷静指导着,终于,在他的指导下,老爷子苏醒了。

    ***

    一个月后。

    在郭靖细致入微的观察下,他惊人地发现,郭郭怀孕了,因为这件事,郭家一阵鸡飞狗跳,而气氛稍有缓和的黄家,黄彩云也有了绝不是一般的发现,她从黄蓉的作息、饮食、穿着等着手,再到最后在卫生间里找到的验孕棒,循着蛛丝马迹、无懈可击的推理,最终也得出了黄蓉已孕的结论。

    勃然大怒之下,黄彩云要求她流产,黄蓉反抗无效,黄彩云索性替她请了长假,封了她的手机,将她拘禁在家,并坚决地表示,这件事什么时候解决了,她黄蓉什么时候才能重获自由。

    黄蓉就这样突然没了音讯,郭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召唤来亲妹妹替他上门传话打探。

    “叮咚叮咚——”已经站在黄家门口的郭郭,按响了门铃。

    客厅里的黄彩云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见门口是个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女人,把门打开了,她狐疑地看着郭郭问:“找谁啊?”

    “姐姐您不记得我啦?”郭郭说话温文尔雅,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黄彩云回忆着。

    “啊!”她身后的黄蓉忽然尖叫了一声,“你怎么来啦?”

    俩人心知肚明,配合默契,郭郭也不一惊一乍了,站在门口先礼貌地问黄彩云:“姐姐我需要换鞋吗?”

    “进来说。黄蓉这是?”黄彩云对她印象不错。

    “我是她中学同学,以前还在您家吃过饭呢您忘了。后来一直就在上海读书,刚毕业回来探亲,过来看看她。”郭郭不卑不亢地回答。

    黄彩云恍然,她对学霸有着天然的好感:“现在才毕业,那你是博士还是博士后?”

    “后不后的等会儿再聊,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联系我呀!”黄蓉过来一把拉着郭郭往卧室里走。

    俩人演技都好,互相捅咕着,拉一下拽一下地往里走,真像一对儿许久不见的中学闺蜜,郭郭直埋怨:“我给你打手机怎么都打不通,换号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呀?”

    “别提了,特殊时期,手机被我姐锁起来了……”

    黄彩云看着俩人边聊边往里屋走去,把门关上了。

    下台退场,卸下粉墨,不需要再演戏的俩人一进了黄蓉的卧室,就开始小声嘀咕了起来,黄蓉把目前的情况完完整整地和郭郭交了个底,然后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郭郭,说:“你别坐着,上床去,靠着枕头,要不躺着聊也行,孕妇最大。你哥这也是让逼急了,要不然不能叫你来,他那么怜香惜玉的人是不是。”

    郭郭噗嗤一笑:“还是亲媳妇,没过门就替丈夫安抚小姑子了。他怜的惜的都是你,不是我,我在家就差抗麻袋了。嫂子你别误会啊,我不是矫情,我是羡慕恨嫉妒呢,要是有人像我哥那么对我,我早嫁了。”

    “你哥教的吧?”黄蓉挑挑眉,她听出来了,“背台词,没感情。这几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信不了。”

    郭郭看看她:“算了算了,就是他教的,我就说骗不了你。他这人就这样,怂,你给他把孩子都怀了他还不踏实什么,我跟你说,他就是让你给吓怕了。”

    她说着说着就要习惯性的盘腿儿,意识到怀孕赶紧又把腿放松,手护着肚子接着说:“从你们俩上大学开始谈恋爱我就知道,那时候我哥不这样,自从他去了非洲回来,你背着他结了婚,他就落了个心病。嫂子你别解释,我这嘴快我也没别的意思,背不背的反正你是没等他自己就结了。他胆子多小啊,从此就觉得女人是老虎,连我都防着。”

    黄蓉的嘴说不过相声演员,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郭郭叹气:“这次要不是我哥逼着,其实我也不好意思上门,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心里真是把你当闺蜜看。以前的事,我先跟你道个歉啊。”

    “你大人有大量,这事早过去了,我这心里还系着疙瘩呢。”黄蓉佯装叹了口气,她知道郭郭是为了这几年自己因为郭靖的事没少闹她,而道歉的。

    “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嘛,我知道我哪错了,你结婚的时候我去闹,你丈夫出轨的事我到处去散,到处去说,我哥好不容易把你追到手,都要去娶你了,我不识时务吃药自杀,搅了你们的好事,让你穿着旗袍白等了一场。”

    她说得很恳切:“要不是我怀上了,我现在给你深鞠一躬。”

    “行了行了行了,别假装了。”黄蓉摆摆手,满脸堆笑,“专门挑着大肚子的时候来,我就是想受着也不好意思了。你说你把我当闺蜜,我有时候就在想,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蜜,其实倒真挺好的,牙尖嘴利,一起逛街不吃亏,受了欺负还能替我出头。可你偏偏是郭靖的亲妹妹,我要真成了嫂子,你这小姑子得多不好对付呀。”

    “现在换还来得及。”郭郭故意揶揄道。

    黄蓉眉一皱:“回头我就把你这话告诉郭靖。”

    “要是怕他我也不这么说了。”郭郭哈哈一笑,而后一脸认真地望着她,“真的,我说心里话,谈恋爱是一回事,真到了结婚生孩子的份上,你最好考虑清楚,他那么不靠谱的人,这也就是有血缘关系我没法挑,换了我是你,嫁不嫁他我也得慎重。别看我,真闺蜜才说这话呢,不领情你也别恨我呀。”

    黄蓉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怎么跟你就气不起来呢,我怎么就非要喜欢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呢?”

    “感慨万千的话留着和我哥唠吧。你说你一毕业就嫁了他多好,省得现在这么麻烦。你看我,瞅准了谁就这一锤子,谁都拦不住,决不让你们这种秋后算账的麻烦事发生。”

    “所以你才是全中国第一块硬骨头呀,我是谁?我就一个受气包。我就是唐僧。外头两个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轮班看着,跑也跑不了,还得孙悟空派你来传话。看着吧,艰难险阻,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且早着呢。”

    “那你跟我透个底儿,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黄蓉故意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说怎么办?除了你哥我还能找谁,也就是他了。”

    正说着话,郭郭视线里的黄蓉忽然变得模糊了一下,她晃晃脑袋,揉了揉眼睛:“怎么还眼花了?不是说怀孕只是会变傻吗?”

    “眼花?”黄蓉有些疑惑。

    郭郭定定神,再看看,在她眼前的黄蓉已经恢复了清晰:“没事了,好多了。这几天老失眠,一宿一宿睡不着,熬的。”

    “没事就行,怀孕了可不要熬夜,要注意睡眠质量。”

    郭郭唉声叹气道:“什么时候我爸能同意了,我也就不失眠了。”

    聊完正事,又闲聊了一阵子后,郭郭离开了黄家,前脚刚迈出去,黄蓉就扒在门边,故意冲着郭郭喊着:“路上慢点儿,回头再聚会,你打我姐电话!”

    待郭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道间,黄蓉才转身回来。一转身,她就看见黄彩云戴着防烫手套端了一碗温粥从厨房里出来,放到桌上。

    “喝吧。”黄彩云看着她,言简意赅。

    黄蓉看着眼前的这碗温粥,不禁有些疑惑:“这什么意思?”

    “供你一日三餐,给你生火熬粥,让你补充体力,还得看你有没有胃口。上辈子欠你的,你说什么意思?”

    “我姐夫把您娶进门,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下厨。不坐门诊不上班,请了假在家看着我、给我做饭,这是打算要退休了?跟我耗到底吗?”

    黄彩云把防烫手套摘下来扔到桌上:“我中学最后一年,爷爷死了,为了不影响我高考,妈连棺材都不让我见,这是家教。为了看着你一个人,我还不至于提前退休。粥是你姐夫起早熬好的,到了点让我给你热热。君子远庖厨,你以为我是郭靖的爸爸吗?”

    听她这么一说,黄蓉坐下来,用小勺搅着粥:“爱护胞妹是姐姐生来的责任,这是好事,用不着那么急着撇清自己,别觉得丢脸。你和我姐夫三班倒地看着我,我也同样很感动。等我尝尝,好喝的话您也喝点儿。”

    说着说着,她忽然不动了,黄彩云看着她。

    黄蓉只管看着面前的粥,头也不抬地叫住了黄彩云:“黄主任。”

    黄彩云表情微妙,等着她说下面的话。

    “药物流产,指通过口服药物,终止早期妊娠,近年来广泛应用于临床,适用于终止49日以内的妊娠,通过药物使子宫蜕膜变性坏死、宫颈软化,同时子宫收缩,迫使胚胎排出体外。”

    “背得不错。看得出来,大学时候下过苦功夫。”

    黄蓉抬头看着黄彩云,继续说:“适应人群:停经四十九天之内,确定为宫内妊娠,年龄在四十岁以下,自愿要求结束妊娠的健康妇女。”

    说完,她把小勺从碗里拿出来,举到黄彩云面前,目光里有丝愠怒:“自愿要求。这是自愿吗?”

    只见小勺里几瓣裹着粥液的药片,赫然映入黄彩云眼帘。这是黄蓉在碗里的意外发现。

    黄彩云面不改色地正视着这些被她掰碎成几瓣的小药片:“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当年你在人流门诊实习的时候,没见过不懂事的孩子,让她们的父母带着来强行引产的病例吗?”

    “药流有禁忌症,你不怕我有内分泌疾病,肝肾功能异常?”

    “你每年的体检结果我都会仔细看,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你不怕我是可疑宫外孕?”

    “异位妊娠的诊断和鉴别诊断,在你还不会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就开始研究,我相信自己有此把握。其次,我给你下的药量只是迫使你不得不终止妊娠,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忘记给你开各项诊断检查。”

    黄蓉见黄彩云见招拆招,有些急了:“副作用你考虑过吗?服药的过程中万一出现问题,怎么办?”

    “黄副主任,我以妇产科负责人的身份、从医数十年的经验,请你放心。它的优势和危害,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于公于私,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觉得我会冒险吗?”

    黄蓉深深地望着黄彩云:“下作。”

    黄彩云忍着怒火,一字一句道:“在你亲姐姐身上用这个词,你觉得,合适吗?”

    黄蓉不再说话,空气像是瞬间凝结了一样,客厅里安静得可怕,两人仿佛都能听见彼此咬牙切齿的声音。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钥匙声响,不消两秒钟,门开了,吴汉唐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对峙中的姐妹俩,愣了愣,道:“我是不是进来的,有点儿不是时候?”

    没人回应,吴汉唐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勺子和那些醒目的药瓣,瞬间全明白了。他看看黄彩云,又看了看黄蓉。

    黄蓉被他的这个目光点燃了,她压着心里的火,起身回屋收拾起了行李,见状,吴汉唐赶忙过去劝阻。黄蓉丝毫不理会,自顾自地收拾着衣物,一收拾好,便拽着背包就往外冲,头也不回道:“谁也别拦我,我这就走!我就去找他!我就这么不孝顺不懂事,什么我都不管了!”

    黄彩云很平静地看着她一路杀了出去。

    “咣”的一声,黄蓉摔门而去,吴汉唐在后头紧追慢赶。

    “不用追。她能跑到哪儿去?最远认识两条街,迟早自己返回来。”黄彩云抽回目光,平静地说着。

    “你这么逼她……”吴汉唐看着黄蓉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忧。

    黄彩云揉了揉太阳穴,白了他一眼:“反正孩子不能生。回头万一再长得像了郭靖,我还活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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