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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4、翠绿
    12月,湘大突然热闹起来。一年一度的大学生艺术节在塑胶球场隆重开幕,舞蹈大赛、歌手大赛、画展、设计沙龙同时铺开,校园顷刻之间变得乱哄哄的,如跳蚤市场。

    美术设计系的学生被通知每人交一幅作品参加美术年展,也作为美术基础课的考试,题材不限、内容不限。我迟疑半天,交上了虽历时一个月但早已画好的油画作业。

    后面的效果是我没想到的,我的作业被评为一等奖,并挂在了湘大那座华而不实的图书馆的大厅里,每天供人“观摩欣赏”,据说艺术节闭幕的时候学院领导还要给我颁奖。

    果然,闭幕式的时候我被通知穿戴整齐上台领取“湘城大学第三届艺术节美术摄影大赛西洋画组一等奖”,有趣的是跟我同台领奖的竟然还有颜亦冰,她拿的是“湘城大学第三届艺术节歌手大赛民歌组一等奖”。我们按照彩排好的:先向颁奖的学院领导鞠躬、握手,接受他们煞有介事的祝贺和鼓励,再举起奖杯挥舞证书向人群致意。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我却如农村老汉过红绿灯,张皇失措大汗淋漓。

    下台后,我跟颜亦冰打招呼:“祝贺你。”

    她看看我,浅笑道:“想从我这儿也听点过年的话吗?”

    我笑着说:“那还是等过年再说吧。”

    她瞟了我一眼,眼神千娇百媚的,突然无比严肃地站在我面前,问道:“这次画的是什么?”

    “油画啊!”

    “我知道是油画,我是问画的内容是什么。”

    我画的是一双眼睛——一双镶嵌在蔚蓝色天幕中的眼睛。第一次和颜亦冰对视,我就发誓要把这双眼睛放进我的画框里。

    我有些闪烁,“这怎么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已经看过了,”她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炙热,让我猝不及防,“夏拙,告诉我,你画的那双眼睛,是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双眼睛?”

    是的——那双洗过的黑葡萄一样闪着光彩的眼睛,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带着欲说还休的韵味,带着清高和冷漠,带着睿智和优雅,似乎只要她目光所及,一切都变得如玻璃般透明而脆弱,根本经不起她的凝视。

    “告诉我,是不是?”她的眼神带着些莫名的威严。

    “是的!”我无比坦诚,不再躲闪,把目光迎向她,迎向她那犀利的眼神。我甚至能在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能听到目光碰撞引发的清脆如玻璃的响声。

    她的眼神突然柔和起来,“为什么要画我的眼睛呢?”

    我不想让她满足虚荣心的小算盘得逞,恶作剧般回答:“因为大嘛,好画。”

    她白了我一眼,走了。

    走了几步,又心有不甘地回过头,“那幅油画,送给我吧?”

    “呃——不好意思,刚被一家画廊预订了。”

    “多少钱?”

    “一千。”

    “可以嘛!”她瞟了我一眼,转身要走。

    “如果——”我叫住她,“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画。肖像什么的都可以。”

    “去哪儿?!”她扭过头,眉飞色舞地看着我。

    “图书馆。”

    “什么时候?”

    “现在!”我背对着她大声吼道,然后大步流星走向图书馆。

    湘大有着全湘城最气派的图书馆,据说光大厅布置的水晶吊灯就价值几十万——但里面的书籍少得可怜,有不少还是“文革”期间被当作“资本主义毒草”保存下来的,打开一看全是各种标语口号,让人凭空产生“翻开历史”的感叹。除非考试来临,这里基本上是门可罗雀,与校外生意兴隆的小招待所和钟点房形成巨大反差。即使有人光顾,也有不少是打着学习看书的幌子在里面勾着头叽叽喳喳、卿卿我我。

    画室就在图书馆最顶层的灯塔上,采光良好,视线极佳,是我消磨时间的最好去处。因为平时就我来得多,教我们美术的陈庆丰便把他那画室旁的小隔间钥匙一并给了我。里面只有不到二十个平方米,有画板、有沙发、有书柜、有音响,甚至还有个咖啡壶。

    颜亦冰过来饶有兴趣地参观了一番,啰啰唆唆地问了一堆。

    “这都是你画的?”

    “部分是。”

    “这个呢?”

    “是。”

    “这个呢?”

    “也是。”

    “这个呢?”她指着一张裸体画像,问道。

    “呃——也是。”

    “在哪儿画的?”

    “就你坐的这沙发上。”

    她触电般弹起来,一脸窘迫地看着我,看我在笑,气鼓鼓地瞪我一眼,又坐下去。

    “你很喜欢画画?”

    “还可以吧。”

    “还可以?”

    “谈不上多喜欢,但又没有别的事可以做。打发时间而已。”

    “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她疑惑地看着我,反问道。

    “也不是。别的东西让我提不起劲。打游戏什么的,只会让人感觉更加空虚。”

    “嗯,”她似乎赞赏地点点头,“所以你把大部分时间搁在这儿?”

    “是的。”我老实回答。

    “那么——这些书也都是你的?”她从码在沙发一头的几十本小说中随手拿起一本。

    “是的。”

    “喜欢看小说?”

    “是的,”我有些不耐烦了,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哦。”她非常难得地乖巧地应承着,按我比画的,坐在沙发上,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不甚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子,纠正道:“别看我,看那个点。对!”

    她转过脸去,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点,神态娴静安宁。

    我拿起手中的铅笔,开始在纸上挥舞。

    音响里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秋日私语》,房间里飘荡着松节油的味道,颜亦冰坐在我前面两三米的地方,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托着下巴,两条细长的腿斜靠在沙发的一角,下午三点的阳光从一侧的栅格玻璃窗射过来,带着深秋的气息,给她的轮廓镶上一层华丽又精致的光晕。

    阳光静静地转过角度,房间里的尘埃,在栅格玻璃漏下的光线里放肆飞舞,如同我们轨迹紊乱的青春,乐曲在最后一个高潮中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铅笔摩擦素描纸的沙沙的声音,这个时候,我的呼吸变得小心又谨慎,我心跳加速,很想大口喘气,却又害怕喘息声会打破这如青花瓷般完美又脆弱的宁静。

    “好了没有?”她终于沉不住气,问道。

    “好了。”

    素描这个东西,可以十分钟画好,也可以十个小时画好。

    “我看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按捺不住兴奋,跑过来立在画板前。

    我心中忐忑不安,期待又害怕她的反应。

    “天才!”她赞叹道,“你画的,似乎比我本人更好看。”

    “那就是不像喽?”

    “没有不像,太像了——惟妙惟肖,”她转过来,停止赞叹,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能告诉我,你画谁都能这么像吗?”

    “那不可能,”我坦诚回答,“短时间内不可能抓型这么准。”

    “那为什么画我能抓准呢?”

    “因为——”我犹豫再三,还是如实相告,“你的肖像我画过很多遍了。”

    我打开画板,拿起一沓画稿,里面有将近二十幅她的肖像——侧面的、正面的、俯视的、脸部的、头部的、半身的……

    她睁大了那双美得让人心疼的眼睛,看着那些画稿,表情一片兵荒马乱。

    似乎过了好久,她才缓过神来,脸色潮红,神情凝重,黑葡萄般的眼珠里闪烁着光彩。

    “你知道吗?见你第一眼我就感觉我们在哪儿见过,但事实上,我知道我们从未见过。”

    她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神变得尖锐,香水味中似乎也带着股杀气。

    “我是说,你的形象刚好跟我心目中的形象重叠——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女人的形象。知道吗?”

    “好吧,我知道了。”颜亦冰转过身去,迅速走出画室,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假如

    假如昨天的故事可以涂改

    今天的现实可以擦除

    假如明天的梦想

    能打份草稿

    假如生活的泥巴攥在手上

    青春的表盘可以拨回

    假如你我的故事由我来执笔

    讲述

    那么定不会如此跌宕

    如此蹉跎

    我只会用最蹩脚的文字

    撰写着一个恶俗的

    幸福故事

    每一段人生

    说到底都是一场独角的悲剧

    我谨希望

    在我谢幕的时候

    你能记住演员的名字

    2006年12月24日夜,湘城。

    两千零六年前的今夜,在遥远的欧洲大陆一个叫伯利恒的地方,一个叫玛利亚的年轻女人将自己未婚先孕的孩子生在马槽里,取名耶稣。孩子的身世成了当时当地最大的绯闻,娱乐新闻在女人的嘴中滚动播报,产生了轰动效应。玛利亚女士坚称自己是踩了上帝的大脚印才怀的孕,因为欧洲人的开明和大度,玛利亚才没有遭遇浸猪笼、沉潭之类的杀身之祸,相反,人们宁愿相信这个浪漫的借口,相信上帝的性器官长在脚板上,而跟上帝做爱,连宽衣解带都不需要。两千零六年后,在地球另一端的遥远的中国,耶稣的生日成了浪漫和狂欢的借口。

    湘大内外到处张灯结彩,塑料圣诞树上挂满了包装精美的冒充礼物的泡沫方块和小球,戴着红帽子的年轻人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走过,商场里有打不完的折,餐吧里有派不完的送,连药店都打出“迎圣诞贺新年,杜蕾斯体验装免费大派送”的巨型标语,引得学生成群结队跟春运一般。

    易子梦约了刘菁“圣诞狂欢”三次都没成功,于是翻出尘封已久的硬盘跟小泽玛利亚之流共度平安夜;欧阳俊不知把他的宝贵平安夜安排给了几号,也许,他今晚要打上百块钱的车,跑好几个场子;安哥对西洋节深恶痛绝,他决心24日晚提前一个半小时关机睡觉,以实际行动抵制西方腐朽思潮的侵蚀。这一夜吴曲在做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她又会在网上发一条“求结伴看电影共度平安夜”的消息,然后在趋之若鹜的男士中间挑一个为她在圣诞节的一切消费埋单,等吃饱喝足玩好后再删了电话把人家拖入黑名单。

    我给颜亦冰打了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我请你吃饭!”

    “不行,我要去给一家公司做圣诞派对的司仪。”

    “在哪里?”

    “别过来了,晚上还下雪呢。”尽管如此,颜亦冰还是说出了她做兼职的地方。

    “好,不见不散。”在她回复之前,我赶紧挂掉电话。

    我买了一束鲜花,在风雪中苦等了一个小时,到她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冻得只剩心脏在跳了。

    “其实你不必这样子。”颜亦冰嗔怪道,看得出她还是很开心。

    “必须这样子,”我哆嗦着回答道,“如果不这样,你怎么知道我的诚意?”

    我把已经覆上厚厚一层雪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说道:“圣诞快乐。”

    颜亦冰点点头,笑了。

    “我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啊。”

    “无须准备,你随身带着。”

    “什么?”

    “香吻一个吧。”

    话音刚落,颜亦冰的吻就盖在了我已经冻乌的双唇上。我一阵战栗,似乎听到了平安夜结在我身上的冰凌支离破碎,簌簌下落。

    临近寒假的湘城还残留着一丝去年圣诞的味道,商场门口的红帽子老头还没有离去,挂着彩灯和小礼盒的雪松也没有撤走,最应景的是:天空竟然飘起丛丛簇簇的雪花,懒散地轻扬着,给这个行色匆匆的城市平添了一份浪漫和温馨。而这个时候,萨克斯管奏响的《回家》荡漾在湘城大学门外的每一个角落,像四起的楚歌一般震撼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

    家的概念让我无比纠结。我不知道是该去在罗城的父亲的那个家,还是该去在永康中学的母亲的那个家,而无论哪个,都已经不再是我的家,就如一双筷子的任何一支,都不具备筷子的功能。

    颜亦冰没有回去,她给一家影楼当模特,每天只需穿着婚纱在橱窗里待上五个小时,三百块钱就到手了,这让我羡慕不已。恰恰这时候,一个画廊的老板给我打电话问我带不带学生,三十块钱一小时,一个上午可以赚一百二十元,除了早上要早起比较麻烦之外,也颇有诱惑力。颜亦冰和我商量在校外找个出租房,寒假就在湘城过了。

    刘菁知道我们要租房之后,把我们带到她的住处——傍着岳麓山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位置得天独厚,设施一应俱全,堪称完美。

    “这是高考完之后爸爸给我买的,本想让我住这儿,但我嫌太孤单,”刘菁拉着颜亦冰的手,“哧哧”笑着,“我还是喜欢跟姐妹们住在一起。”

    颜亦冰笑着应承,向我使了个颜色,我赶紧问道:“这个……租的话得多少钱?”

    刘菁装作发火,“美术生你俗不俗啊?懒得理你!”说完转过头去,继续拉着颜亦冰,“我寒假也住这儿,一个人住太冷清了。你们就当是陪我吧!”

    看着我们犹豫的表情,刘菁又笑着补充道:“首先说好,没有工资的哦。”

    “你怎么不回家?你家不就在湘城吗?”我多了一句嘴。

    “是啊!在河东,太吵了那边,还是这里空气好,不是么?呵呵。”

    “哦!”我仰头做恍然大悟状。

    “好啦!不说了,你们住阳面的大卧室吧!阴面的我占了,嘿嘿,岳麓山色尽收眼底,你们别嫉妒哦!”刘菁冲我们伸伸舌头,回房间了。留下我和颜亦冰在客厅大眼瞪小眼。

    平心而论,租住这么好条件的房子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住着也感觉不甚踏实,第一个晚上我和颜亦冰躺在宽大的床上,保持安静,不敢妄动,竟然双双失眠。

    第二天一早,我和颜亦冰起床洗漱,刘菁刚好跑完步回来,她穿着紫色套头运动衫,脸色潮红,精神焕发,头发和眉毛还凝着细细的水珠,手里拎着三杯豆浆和一袋油条,冲我们招呼道:“快来吃早餐,都凉了!”

    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餐桌旁,颜亦冰冲着她笑了笑:“菁菁,谢谢你!”

    刘菁笑着捏了一把颜亦冰的脸蛋,“哎呀,肉麻死了!”而后冲我笑道,“夏拙,我捏你们家冰冰你不吃醋吧?”

    我赶紧摇头,“不吃,尽管捏,反正我不疼。”

    颜亦冰打了我一筷子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逗得刘菁咯咯直笑。

    吃过饭,我和颜亦冰同时下楼,在马路口分手,她搭公交去影楼,我走路去画廊。此时天色尚早,阳光清冷,北风如刀。颜亦冰穿着卡其色风衣系着针织围脖走在冬日的晨曦中,身段窈窕步伐轻盈,美得让我心疼。

    目送她上车之后,我开始背着阳光走在去画廊的路上,突然回头的时候,我发现了在十五楼阳台上看着自己的刘菁。她的轮廓映在初升的太阳中,如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我向她挥挥手,快步走开。

    画廊的名字颇有诗意,叫“牧云”。老板也挺有意思,姓朱,从1995年到2003年连续考了八届中央美院都没考上,被人笑称“朱八届”,最后一次落榜之后索性弃学开了个画室,一边卖画一边办培训班,在河西大学城这边颇有名气。我有时也拿一些习作放他那里卖,一来赚点零花钱,补贴买颜料和出门旅游的费用,二来也是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想象一下自己的作品挂在餐厅、酒店或者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老朱给的价钱很是公道,每幅作品抽取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佣金,绝不多拿。就冲这一点,我很愿意去画室给他帮帮忙。

    老朱每逢前来报名参加培训的学生都要动员教育一番:“同学们你们放心,我朱老师可是考过八届央美的,闭着眼睛都能数出央美招生那些道道,虽然自己没考上,但带的学生可是十个有九个进了的,看看我的‘桃李墙’,学生们在央美拍的照片都要贴满墙了!什么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就叫下自成蹊!”

    这年头,学生成绩不好又被父母逼着考大学的,很多都另辟蹊径选择了考特长生这条路,所以每年的全国艺术联考总是人满为患,里面当然不乏天分高、爱艺术的人才,但更多的是想拿着“艺术”的砖头砸开大学之门的“伪艺术人”。

    需求决定市场。湘城的大学城附近开办了许多艺术培训班,对象全是初高中学生,他们或怀着艺术梦想,或好奇大学生活,或颓废消沉惶惶不可终日,在寒暑假到来的时候,纷纷带着“行头”集合在岳麓山下,像一支支农民起义军。学生良莠不齐,培训班也是鱼龙混杂。可以肯定的是,从画廊到煲仔饭馆,从小旅舍到性保健品店,河西的老板们无不热忱欢迎他们的到来。

    老朱带我走进画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十几号学生架着画架选好角度,等着我的到来。接下来的四周,我将变换角色,从一个翘课比上课还多的学生华丽转身,当他们的“夏老师”,想想觉得甚是滑稽。

    老朱告诉我,花两周时间辅导他们画素描,两周辅导他们画色彩。美术辅导不同于别的,摆好一组物件让他们画,然后在旁边稍加指导就ok了,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但总体比我想象的好,四个小时下来,感觉还不错。

    十二点半,准时下班,老朱告诉我,如果我愿意,他可以把下午的班也交给我,工作三小时,也是一小时三十块,如果下午上班,画室管饭。我笑着拒绝,洗洗手离开画室。

    从画室出来,我被阳光照得有点猝不及防。无论如何,对于冬天来说,这样的天气实在是过于晴朗了一点——晴朗得近乎奢侈。我的眼前明晃晃的,跳出了一些或蓝或紫的小光晕,头皮在太阳的照射下也有点发麻,我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戴一副墨镜出门。

    街上的居民抓住时机纷纷拿出衣被挂在防盗窗上暴晒,绿化带上也铺着花花绿绿的褥子床单,壮观得如同到了印度。棉花被太阳晒过后散发的气息弥漫在街道上,钻进我的鼻孔中,让我打了两个无比响亮的喷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受这股气息感召,我突然间有点想家,有点怀念过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

    我快步穿越街道,走进校园,爬上了图书馆的七层楼梯,走进了自己的画室。我打开音响,放上许巍的专辑《那一年》,烧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坐在沙发上静静享受冬日正午的阳光。

    回忆如透过窗户的光线一般带着温度不请自来,我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遥远的乡下布谷鸟飞过头顶的叫声,水牛在泥塘里翻滚后发出惬意的洪钟般的吼声,知了在盛夏的树梢鼓噪的千篇一律单调重复的噪声,还有母鸡在墙根下生蛋之后跳出鸡窝扬扬得意的“咯咯嗒咯咯嗒”的声音,还有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老头卖麦芽糖敲打出的“叮当”声,外婆把自己搂在怀里哄着入睡的含糊不清的儿歌声……

    普鲁斯特说:真正的乐园是已经失去的乐园,回忆才是最美的体验。

    晒着下午一两点的太阳,就着温润的回忆,我无比惬意地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是被颜亦冰的短信吵醒的。

    “在哪儿?”

    “画室。”

    “干吗?”

    “睡觉。”

    “下来。”

    “干吗?”

    “买菜。晚上做饭。”

    “好,在哪儿等你?

    “校正门口。”

    除非要事,我和颜亦冰很少打电话,不愿把原本不多的钱捐给为富不仁的中国移动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不大喜欢颜亦冰接电话时的语气——就如一盘放了很久的凉了的饭菜,除了饿疯的时候,我是不大愿意品尝的。颜亦冰的短信同样言简意赅,寥寥数字直奔主题,你千万别指望她发一些缠缠绵绵的情话,撒一些大可不必的娇。这样也好,我也省去诸多麻烦,并且自己也慢慢地变得利索起来。

    当然颜亦冰也有热情似火的时候,比如喝酒后或者在床上,要是这两者结合起来,那就如氢气碰上氧气,把你点着都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某些部位起了一些反应。今天晚上,无论动静多大,都不能阻止我的决心。我笑着下楼,直奔学校正门。

    颜亦冰站在那里,冲我嫣然一笑,挽着我的胳膊往菜市场走。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要拍一部最能原汁原味反映中国特色的纪录片,有两个地方是必然要去的:一个是春运时期的火车站,一个就是下班后的菜市场。

    无论何时,只要有人跟我提起“菜市场”这三个字,我的鼻腔就会充斥着一股混合着鸡毛鱼肚羊蹄以及腐烂青菜帮子的味道;耳朵中就会灌满尖厉或粗犷、蛮横或狡诈的叫卖声;我的脚几乎会不由自主踮起来以免踩到横流的污水,背会弓起来以免被见缝插针的三轮车撞倒。

    可是颜亦冰似乎乐在其中,她说女人的阵地在厨房。由此可见菜市场就是她们最青睐的兵工厂了。

    “你真的认为女人的阵地在厨房吗?”我质疑道。我一直认为只要火星尚未开发,整个地球都将是她的阵地。

    她白了我一眼,扭头转向肥头大耳的菜贩,问道:“鲫鱼多少钱一斤?”

    “七块八!”

    “这么贵?!昨天来这儿还是七块啊!”

    我笑着低语:“你的魂魄昨天来了?”

    她继续白了我一眼,这一回白得更严重,我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球了。

    “好吧!七块五。”

    “我要那一条,”她指着一条头小肚子大的,“对!就那个。”

    老板过秤的时候,她凑上秤杆,目不转睛盯着,那认真的样子让我叹为观止。

    “你学播音主持太屈才了,”我发自肺腑感慨,“要是让你学地理测绘多好啊……”

    “我让你挤兑!”她不动声色,一只手却已经抄到我的腰部,大拇指和食指牢牢地攥住我一块可怜的赘肉,拧了超过一百五十度,疼得我龇牙咧嘴,就差跪地求饶。

    从菜市场出来,我拖着受伤加疲惫的躯体,拎着八个袋子,被臭味腥味膻味加烂菜帮子味儿熏得七荤八素,颜亦冰却挎着我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仿佛刚从马尔代夫度假回来。

    “哎,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特像小两口?”

    “本来就是啊。”她继续昂首挺胸,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c罩杯一般。

    “我不是说像恋人,我是说像结过婚的小夫妻——一起下班一起买菜,琐碎却甜蜜,多好!”

    颜亦冰的脸稍稍一沉,马上又恢复表情,笑而不答,却把我的胳膊挽得更紧。

    开门的时候刘菁正穿着柠檬色毛绒睡衣像只刚出壳的小鸭子一般窝在沙发上看韩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纸巾都把垃圾桶填满了,把我们吓了一跳。

    她见我们回来立马擦过眼睛破涕为笑,跟没事人一般。

    “呀!买菜了?今天谁下厨?”

    “当然是我喽,”颜亦冰抱着她行了个碰鼻礼,“今天是特意慰劳我们菁菁的!”

    “切!”刘菁噘噘嘴,“我很清楚我是托美术生的福,不然我们颜大美女怎么可能为了我下厨啊!”

    “你这小丫头片子。”颜亦冰故技重演捏起了刘菁,两人“咯咯”笑着逗了一会儿便奔赴“阵地”,我听到了久违又悦耳的锅碗瓢盆协奏曲。

    剁椒蒸鲫鱼、萝卜排骨汤、西芹牛肉、手撕包菜。每一道菜都堪称地道。还没动手,口水就在腮腺中不断喷涌。我只能不断地做吞咽动作。看得颜亦冰直摇头。

    “你还没吃饭,唾液都咽饱了。”

    “我哪儿有?不带你这么夸自己的啊!”

    颜亦冰嫣然一笑:“去!我是怕你等下肚子饱了这道萝卜排骨汤就喝不下去了。”

    我的脸上已是一头汗水。

    晚饭开始。我坐中间,颜亦冰在左,刘菁在右,我情不自禁想起《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老爷稳若泰山坐在主位,四个太太低声下气坐在旁边,轮流给他夹菜。

    还是那时候好啊!我窃笑着暗自感慨,没想到被颜亦冰看出端倪。

    “又动什么歪脑筋呢?”

    “没有没有!岂敢岂敢!”我汗颜道。

    “你是不是觉得封建时代挺好的?”

    “啊?!”我真是不得不佩服颜亦冰非凡的洞察力。

    “什么意思啊?”刘菁满脸疑惑。

    “就是,还没喝酒就说胡话!”

    “来来来!喝酒喝酒!”刘菁止不住兴奋,吆喝道。

    酒是听装的青岛,喝起来却很有气氛,在刘菁的强烈要求下,我和颜亦冰还煞有介事地交了杯。颜亦冰做菜的手艺都够得上开馆子了,特别是剁椒蒸鲫鱼,鱼鲜味美,很提胃口。我一边拍马屁一边做饕餮状,颜亦冰很是受用。

    刘菁笑着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问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菜?”

    “不是。”我停下筷子,诚实地摇摇头,“我最喜欢的是糖醋里脊。”

    “糖醋里脊?那是杭州那边的菜吧?”

    “也不完全是,吃糖醋里脊的地方都会有。”

    “废话!”颜亦冰笑着又举起筷子。

    刘菁笑着不说什么,低头扒饭。

    刘菁果然不能喝,才一杯啤酒下肚,她就开始眼皮打架。“不行了不行了!我看冰冰都成两个了,好困!”刘菁站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要往卧室走,结果不是磕着桌子就是碰着凳子,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颜亦冰赶紧起身扶住她,把她送进卧室安顿好。

    我吃着饭,却心猿意马,心想这次就是大闹天宫,也不用担心人听见了。

    颜亦冰出来时,也双颊桃红,不胜娇媚。

    我盯着她:“我终于洞察你的阴谋了。”

    “什么啊?”

    “处心积虑买酒做饭,然后把人灌倒,然后……哼哼。”

    颜亦冰猛扑过来箍住我脖子,叼住我耳朵,“我让你瞎说!”

    “你敢说你不是?!”我猛地转过身来,把她拦腰抱起就往卧室冲。

    “哎,等一下!还没刷碗呢!”颜亦冰死死地箍着我的脖子,低声喊道。

    “完事了再刷!”我一脚踹开卧室的门,把她沉沉地扔在柔软的大床上。我褪去她的衣服,急切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和脖子。她的眼神迷离,拘谨又热切地等待着我……

    几年之后,当我头枕着部队的绿色海绵枕头在简陋的营房里辗转反侧的时候,我依然能记起那晚的情景。

    万籁俱寂,只有轻微的喘息在冬夜里反复。

    “夏拙。”颜亦冰把手搭在我脸上,轻轻地抚弄我日渐繁茂的胡碴儿。

    “嗯?”

    “我真怕有一天不得不离开你,而我又离不开。”

    我愣了一下,继而叹息道:“可我总是感觉,你终究会离开。这一天总会到来。”

    她抚摸着我的脸颊,沉默。

    外面北风如同丢了崽的母兽,发出沉闷的呜咽。墙上的挂钟,似乎停留在十一点三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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