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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9、玫瑰红
    回到湘大,期末开始了,我在图书馆熬了几个夜,总算是把几门考试对付过去了。在暑假前的将近一个月里,我关闭手机,深居简出,推掉一切聚会和应酬,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在清醒状态下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把自己锁在图书馆那个杂物间一般凌乱不堪的画室里,一直到饥肠辘辘才出来。

    2007年的夏天来得不算早,却气势汹汹,如同一股洪水猛地冲破江堤,轰然泻下。我花四百多块钱买了一台大功率风扇,以对付扑面而来的炎炎夏日。这种大风扇常见于烧烤摊或者饭馆的厨房,还有夏天农村红白喜事的宴席上,功率确实了得,不但能掀起画板吹散画纸,我自己也时不时被吹得晕头转向。

    在风扇叶子高速旋转发出的嘈杂风声中,我脱掉上衣和鞋袜,光着膀子在填满颜料味道的画室里涂抹,或者发呆——而无论哪种方式,都不能让我感觉惬意或舒畅。在2007年的6月,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就像融化的冰激凌在流淌一般。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中艰难跋涉的行者,每一脚下去都会被细而滚烫的沙子埋没,等一只脚拔出来另一只脚又深深地陷进去,如此反复,直到筋疲力尽。前方是浩渺如海洋的黄沙,后面也看不见来时的路,除了炎炎烈日,再无任何参照。我不知道哪里是正确的方向,或许压根儿就没有方向,但我必须挪动自己的脚步,因为若非如此,便只有死路一条。

    窗外的景象却大不相同:又到了学生毕业时节,校园里弥漫着狂欢的气氛。宿舍楼前和香樟路上摆满了废旧书刊、台灯、电吹风、牛仔裤、低音炮、电脑桌、路由器、游戏手柄等一切你能想到的学生适用的物件;到处贴满了校外餐馆的订餐和打折广告,他们到了一年中生意最兴旺的时候;穿着宽大如道袍一样学士服的毕业生们在校园里招摇,站在某块石头边上高呼“茄子”;情侣们面对日渐闭合的感情句号,或相顾无言,或抱头痛哭,或弹冠相庆。

    宣布放假的那天下午,我备好自己的摄影包,带上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一本《挪威的森林》,直奔火车站。

    “去哪儿?什么车次?”售票员坐在电脑前目不斜视表情死板。

    “能买到票的最快的是哪一趟?”

    售票员扭过头,摘下眼镜,看看我。

    “你再说一遍?”

    “我问哪一趟车能马上就发车又有票。”

    售票员沉吟了近十秒,答道:“k1074,去济南方向,三点四十七分发车,还有一张硬座,已经开始检票了。”

    “好。”

    现在是6月底——学生回家的高峰,但不知为何这趟车还算宽敞,没有出现水泄不通的场景。即便如此,上车的过程还是让我出了一身臭汗。我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感受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律动,心中多少有些轻松的感觉。

    对面坐的是一对小情侣,男的瘦骨嶙峋,女的满头黄发,一上来就把零食、水果、饮料堆满了四人共用的小餐桌,而后女的脱掉鞋子把脚搁在男的大腿上,两个人用较为勉强的姿势搂在一起,跟在自家沙发上一样。片刻之后,男的巴掌伸进女的后背的衣服里,女的脸凑过去,哼哼唧唧极为享受的样子。

    坐我旁边的应该是一个农村大婶,看那表情是既极其惊诧又甚是难为情,于是别过脸去,过了几分钟大概还是感觉别扭,便不住地起身在车厢里来回走动。

    我实在是懒得理他们,索性戴好耳机低下头读我的《挪威的森林》,你们爱抚也罢舌吻也罢哪怕是脱光衣服干得火车翻了老子也懒得管。

    晚上八点,车大约是到了武汉。旁边的大婶不知是确实到站还是因为看不下去了,终于结束了这段如坐针毡的旅行,怒气冲冲地下车,临走还狠狠地白了对面一眼。不过他们看没看见就不得而知了。

    “同学,能帮我把这箱子放上去吗?”

    我仰起头,一个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她留着刚好齐肩的头发,戴着细细的紫框眼镜,小而坚挺的鼻梁上渗着密集的汗珠,嘴巴里嚼着口香糖。

    “方便吗?”她补充道。

    “哦!当然可以。”我缓过神来,接过她的小皮箱放进了行李架。

    “你坐这儿?”

    “嗯——呵呵,介意吗?”她在我旁边坐下来,拿手掌当扇子象征性地扇了扇风,依旧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心想,要火车是我们家的,这句话问起来还有点必要。

    “呵呵,不介意。”

    在她收拾自己的当儿,我继续埋下头去看我的小说。

    “在看什么?”

    我扭过头,冲她扬起书的封面,给她看了看。

    “噢!《挪威的森林》。”

    “看过?”

    “死不是生的对等,而是潜伏在生当中。”她卖弄似的背诵了其中一句。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还有呢?”

    “没人乐意孤独,只是不愿失望。”她依旧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不错不错!”我赞美道,“喜欢村上?”

    “还行吧——他的文章——包括《且听风吟》和《海边的卡夫卡》,总体来讲文字都很不错,带着一股子哲学的味道,却又不那么晦涩难懂。”

    我不禁端详起身边这位女孩。她的脸是圆滑的鹅蛋形,皮肤细腻,呈淡淡的粉白色,紫色眼镜框后面是一双看上去总是笑吟吟的眼睛。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带着美妙的弧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看过什么书?”

    “也没什么,比较喜欢米兰·昆德拉的作品。”

    “一切罪恶在事先已被原谅,一切也就卑鄙地许可了。”我学着她的样子背诵了一句。

    “呵呵,《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老实说,他的东西——着实深奥了一点。”

    “他的小说,完全可以当作哲学著作来看了。”

    “你学什么的?”

    “工科。”

    “工科?!”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怎么?仇视工科?还是觉得女孩子不应该学这玩意儿?”

    “没有,我想表达的只是这个。”我伸手抱拳,做佩服状。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位好汉,你学美术的吧?”

    “何以见得?”

    “喏。”她冲着我的摄影包噘噘嘴,旋即又恢复了笑吟吟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猜我学摄影的呢?”

    “唉,”她无奈地摇摇头,“你的身上有股松节油的味道。”

    “有吗?”我慌张地拉起衣领闻了闻。

    “你自己是闻不到的,别人也不一定能闻到。”她转过脸去,端坐在我的右边,只留下一个侧脸。

    我笑问道:“你的鼻子这么灵?”

    “还没遇到过对手。”她轻轻地捏了捏鼻子,觑了我一眼,妩媚地一笑,仿佛在证明自己并非说谎。

    “厉害厉害!”我再次抱拳。

    “好了,这位好汉。”她“咯咯”笑着拉了一下我的手。

    我们相视一笑,感觉如同是知遇多年的老友。

    我突然感觉,心中的阴霾早已消散,那些如同结核一般凝结在脑海中的烦恼不经意间已被粉碎在铁轨下。

    “计划去哪儿?”

    “不知道。”看着她惊诧的表情,我补充道,“或许是济南吧。”

    “或许——是济南——吧?”她有些狐疑地盯着我,复述我刚才的话。

    “这样说吧,”我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到火车站只是为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并没有具体想去的地方,而上这趟车是因为它刚好有票。”

    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你呢?也去济南?”

    “我是济南的。”

    “哦。”

    “不过老实说,济南没什么好玩的。”

    “那——哪里好玩?”

    “青岛!”

    “有什么好玩的?”

    “海风、浴场、烧烤、啤酒、欧式建筑。”

    “唔,听起来不错。”

    “值得一去。”

    “那就去吧。”

    她朝我转过脸,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透过我的眼睛能看到广袤无垠的宇宙一般。

    “那什么——我脸上是有些粉刺,但不至于把你好奇成这样吧?”

    “呵呵,去你的。”女孩“咯咯”笑着转过脸去,轻轻地捶了一下我的胳膊。

    “哪个学校的?”

    “湘城大学。”

    “大三?”

    “大三。”我回应道。看来这女孩的观察力非同一般。

    “准备出来玩多久?”

    “不知道。”我如实相告。

    “哦。”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瞟我一眼转过脸去。

    我继续看书,她则听起了音乐。

    列车在夜幕的掩护下向北疾驰,车轮叩击铁轨发出急促而节奏均匀的声音,窗外偶尔出现的星星点点灯火,像流萤一般纷纷向后飞去。对面的一对似乎是困了,两人勾着头打着瞌睡,女的口中念念有词,如同鬼神附体。

    我读着《挪威的森林》,感觉里面的文字冷静、平和,却充满了让人亲近的力量,如同一曲乡调,没有太多章法,却将故事娓娓道来,让人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回音,感受到与作者精神的共鸣。

    女孩找我搭讪:“里面的女生角色你喜欢哪个?直子,还是绿子?”

    我抬起头,正好撞见她含笑的目光。

    我开着玩笑说:“尽管我感觉你很聪明,但不得不说,这是个比较傻的问题。”见她噘嘴,我赶紧说出下文,“如果真要在里面的角色挑一个的话,我会选择初美。”

    “因为她——优雅?”

    “这算是原因之一吧——绿子那样的,过于奔放了一点;直子这样的呢,又过于沉重,就像——就像一笔很重的铅灰色;而初美吧,的确,我是喜欢她的优雅,还有善良,而她对爱情的执着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女孩狡黠地看着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在感情上受过伤。”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或许,你的爱人背叛了你。”

    看来,她问我前面的问题,并非一般女孩的八卦需求,而是在做一个预谋隐蔽的心理测试。

    我苦笑一声:“你学过心理学吗?”

    “看过几本书而已。”

    我冲她摇摇头,“你太可怕了。”

    “因为心理学?”

    “一个学工科的女孩,熟读文学作品,对哲学很有造诣,深谙心理学知识,而且嗅觉还异常灵敏,还不可怕吗?”

    女孩扑哧笑出声来,“看来以后还是装傻好一点。”

    “你哪个学校的?”

    “在武汉。也大三。”她没有回答我是哪个学校,我也没多问。

    “除了文学和心理学,还会什么?”

    “不会什么,兴趣比较广泛而已。你呢?”

    “恰恰相反,我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如果非要找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的话,我会画画,写点东西。”

    “从社会学角度来讲,你这叫谦虚;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你这叫自我保护。”

    “好吧!看来我在你面前内心世界袒露无余。”

    “吃口香糖吗?”她打开小罐子,伸到我面前。

    “谢谢!”我倒出两颗放进嘴里。

    “很高兴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何以见得?”

    “你问一下自己:如果我一上车就给你口香糖,你会接吗?”

    “上帝啊!”我抱头做痛苦状。

    ……

    休息时间到了,车上熄灯了,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了无睡意。女孩看上去很疲惫,戴着耳机开始打盹儿,不一会儿,她的头就靠在了我肩膀上。

    她用的洗发水跟颜亦冰是一个牌子的。

    我在这种似曾相识的香味中渐渐睡去。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明亮。列车广播正在报站:“聊城到了。”

    我站起来伸伸懒腰,从包里拿出牙膏、牙刷、洗面奶和袋装洗发水。在摇摇晃晃的列车上艰难地完成了洗漱,回到座位,女孩子已经穿戴整齐,甚至还抹了点唇彩。

    “早啊!”

    “早。”

    “睡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肩膀有些酸。”我揉揉肩膀,“给人当了一夜枕头,血液都循环不了。”

    “嘁!”对面飞来一个白眼,紧接着双手掏出两个苹果,在我面前晃一晃,“补偿你吧。”

    九点半的样子,广播开始报站:“前方就是济南车站……”我有些小小的惆怅,但没说什么。

    “快下车了。”她打破沉默。

    “嗯。”

    “去青岛?”

    “是的。”

    “打定主意?”

    “打定主意。”

    “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女孩又是歪着头笑看着我。

    “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咯咯”笑着,“然后呢?”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黄文,黄色的黄,文字的文,叫我文子就好了——你呢?”

    “绿苍。”我打趣道。

    “绿苍?”女孩瞪大了眼睛。

    “绿色的绿,苍蝇的苍,叫我苍蝇就好了。”

    “嘁——”她伸出手来拍了我的大腿一下,“你就没个正形啊!”

    “我叫夏拙。”

    “我知道,夏天的夏,笨拙的拙。呵呵。”

    笑过之后,我看了看她,考虑着是否该找她留电话。

    正踌躇着只感觉车猛然一抖,停在了站台上。

    “下车吧。”她头也不回就往车门走。我愣了一下,随即紧跟其后。

    走出出站口,我终于鼓起勇气:“文子——”

    “嗯?”

    “以后欢迎你去湘城,我给你留个电话吧。”

    “先陪你买票吧。”她依旧是笑着,婉拒了我,而后不由分说拉我去了售票厅,排在了学生窗口的队伍中。学生窗口还算好,人不是很多,很快就轮到了我。

    “一张最快去青岛的。硬座。”我冲着窗口喊道。

    “两张。”她从后面伸出手来,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我。我张大嘴看着她。

    “到底一张还是两张?”列车售票窗口的大嫂可能刚好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脾气火暴得很。

    “两张,两张!”

    拿到票之后,我笑着问她:“文子,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何以见得?”文子笑看着我,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家在济南,何苦陪我去青岛呢?”

    “苍蝇,你也太……那个了吧?”文子笑看着我,“我说我家在济南,可我男朋友在青岛啊!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回去,先去他那儿待一个月再说——我们都半年没见了。”

    我的心中泛起阵阵酸意,笑得甚是勉强,“那你刚好可以给我当当导游。”

    “可以啊!你若是包吃包住,老老实实,我就给你当几天全职导游再过去,”她扬起眉头,“你若是不好生伺候着,我就随时走人,把你一个人落下。”

    “呵呵,好好好,一言为定。”我边允诺边思考:既要老老实实又要好生伺候着,会不会有点矛盾?我要是老老实实,又怎么好生伺候这位奔放的工科女生呢?随后我又想起了那个笑话:男女同宿一床,女的划出“楚河汉界”,说“你要敢过来就是禽兽,”男的老实地从了。第二天一早,女的甩男的一巴掌,说:“你他妈禽兽都不如。”

    我又想,如果碰到类似情况,我是应该做禽兽呢,还是做禽兽不如?

    2007年胶济铁路的动车还没有开通,我们又苦坐了五个小时才到青岛。

    一到火车站我就被震撼了。德式风格的高大厚实的钟塔,一字排开的红瓦黄墙的站舍,宽阔而整洁的广场,迎面而来的咸湿的海风,不远处我从未见过的茫茫大海……总之,我对这座城市一见倾心。

    “找个靠海的酒店住下,然后我来给你安排行程。”文子一边摆着pose一边指挥。

    “好!听你的。”

    太平路。靠海的“7天”连锁酒店,会员的价格是两百元,比湘城贵了不少,但环境也是湘城没法比的。

    服务员问:“一间还是两间?”

    我看看黄文,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瞟向别处。

    “一间吧。”

    “标间?还是大床房?”

    “标间。”

    拿到房卡,刷开门,卸下行李,黄文清理着自己的衣服,说:“你先看看电视,我洗个澡。”

    我点点头,瞟了她一眼,她补充道:“不许偷看啊!”我笑笑,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一分钟后,卫生间里传来撩人的水声,透过卫生间的毛玻璃,能看见文子风姿绰约的身影。

    我听见自己喉头上下吞咽唾沫“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约一刻钟之后,黄文换上一件宽大的棉白t恤出来,上面是一组毕加索风格的抽象图案,t恤下摆罩住了她的牛仔短裤,几乎让人感觉她是没穿裤子的。

    “怎么样?”黄文的眼神有些妩媚。

    “美极了。”我浅笑道。

    “你不洗洗?”

    “晚上再说吧!”

    “几点了?”

    “六点四十分。”

    “走,带你吃海鲜去!”

    “走!”

    走出酒店,步行五分钟便到了海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难怪元稹一张嘴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这片浩渺的水域面前,你会感觉八百里洞庭不过是一个小池子,滚滚湘江也不过是一条小水沟。我站在海边,凝望着无穷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直到双目隐隐发涨,胸中的沉郁被海风三下两下吹得烟消云散,血液随着翻滚的波涛澎湃汹涌,让我亢奋,忍不住呐喊。

    稍往前行,便到了栈桥海水浴场,那里全是花花绿绿的穿着泳装的人,看得人眼花缭乱。

    “想下去?”文子看着我惊诧又兴奋的眼神,笑道。

    “嗯。”我头也没回。

    “那先吃东西还是先下水?”

    我回过头来,“先吃东西吧,你现在听到的不是海浪声,是我肚子的叫声。”

    她哈哈大笑起来,带我上了数米之外的排档(排档的门口便是满盆满盆泡在水里的海鲜,几乎全是我没见过的,看得我欣喜不已)。我们点了一斤小贝壳(后来才知道是蛤蜊),一只据说是叫“带子”的东西,四只蚝(这个我认识),还有两只烤得吱吱作响的扇贝。

    “再来两瓶崂山,冰的。”黄文熟练地点完菜,叫了两瓶啤酒。

    “崂山?啤酒?”

    “本地人都喝这个,不喝青岛。”

    “为什么?”我愈加疑惑。

    “青岛贵啊!要三四块。崂山才一块五一瓶(现在或许是涨了)。”

    “哦——”我仰头做恍然大悟状。

    上菜很快,我们开始还动了两筷子,后来索性戴上一次性手套,就着啤酒饕餮了一顿“大众化口味”的海鲜。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饿了,来到青岛的第一顿饭让我至今回味无穷,想起来都咽口水。

    吃过一结账,五十四块。这让我惊喜异常,感觉如同捡了个大便宜。

    吃过饭,我们开始往海边走。

    浴场的入口有兜售泳装的,黄文问我要买什么样的,我笑着让她挑。

    “那就这个吧!”她用食指勾起一条天蓝色三角的冲我晃了晃,神情跟动作颇有挑逗意味。

    我笑着问:“三角的是不是比平角的便宜啊?”

    “为什么?”

    “更环保啊!”

    “嘁!”她把那条泳裤扔给老板,“就这条了。”而后转头冲我,“那你也帮我挑一条。”

    我捂着嘴笑,她跑过来,跟着笑道:“你笑什么啊?”

    “我说——”我笑了半天还没止住,“光一条可能不够吧?”

    “你找打啊!”她又举起了她的拳头。

    我赶紧求饶,指着穿在模特身上的一套蓝色比基尼。

    “这么露?”

    “你帮我节省,我也帮你节省嘛,相互帮助不是?”

    黄文白了我一眼,自己拿了合适的尺寸去试衣服。

    我也拎着自己的“蓝色三角”去换了。

    黄文出来的时候几乎把我吓了一跳。之前穿的t恤没看出来,她的身材倒真是了得。一双白腿又细又长,带着汉白玉一般的质感,在髋骨位置骤然收拢,剪裁出细细的腰肢;小腹平坦,肚脐深陷,溯游而上,是一对被挡在天蓝色胸衣后面呼之欲出饱满结实的乳房,虽然不是波涛汹涌,却也双峰挺立,让人血脉贲张鼻头发酸。

    “喂!”黄文红着脸冲我喊道。

    “哦!”我回过神来,脸上也是红得发紫,“想听句实话吗?”

    “你说。”

    “你的身材确实了得。”

    “谢谢。”黄文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你想听句实话吗?”

    “你说!”我满怀期待。

    “你的身材确实一般。”黄文说完“咯咯”笑着往前跑去。

    我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浴场几乎跟菜市场一般拥挤,人头林立,波峰高耸,各色泳装风光无限,成了比大海更加蔚为壮观的美景。

    我跳进去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还真是咸的。”黄文冲我露出特别没心没肺的笑脸。

    从小生长在洞庭湖边,是一只猪也会游泳了。我在水中扑腾了两下子,感觉海水浮力大一点,浪急一点,游起来倒还蛮舒服的。黄文紧挨着我小心翼翼地游着,像一只刚下水的惊恐小鸭子。

    在人群和潮水中闹腾了一会儿,带着某种默契,我们游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待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面,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和船舶。一个浪打来,黄文惊恐地抓住我的胳膊,我下意识一把搂住她。

    黄昏时的海水在巨大的天幕下呈现出深蓝的颜色,夕阳已经将一半身躯跌落在遥远的海平面以下,留下一条玫瑰色的华丽投影。海波荡漾,海面上呈现出鱼鳞一般熠熠生辉的光芒。

    我们站在离岸边数十米远的地方,让海水淹没自己的脖子,只露出脑袋,我站立在水中,黄文用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脖子,她把双腿盘在我的腰上,神态妩媚风情万种。我仰起头,她的嘴唇凑过来,和我的嘴唇对接在一起。我们吻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同时松开后,我们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继续接吻,继续喘气,如此往复,直至天色完全暗淡下来。

    太阳彻底隐没在海平面下,海风夹着咸涩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我们周身泛起阵阵凉意。而背后的青岛,已华灯初上,在夜色中展示着她的繁华。

    “你不觉得海风的味道有些奇怪吗?”往回走的路上,黄文光着脚丫踩在松软的沙滩上,她的身后,是两条由她的双脚绘制的歪歪扭扭的“虚线”。

    “是有些。”我附和道,“像一种熟悉的味道——但我想不起来了。”

    “呵呵,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想起来。”黄文坏笑着瞟了瞟我。

    回到房间,我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吻着她的舌头,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伸进她宽松的棉白t恤,探到了那件湿漉漉的泳衣,沿着肩带,找到了她背上的蝴蝶结,轻轻一拽。

    黄文喉咙深处发出“哦”的一声,双手沿着我的腹部向下探去,她的手指清凉细腻、柔若无骨……

    结束过后,黄文斜躺在床上,用头抵着我的下巴,问道:“现在有没有想起海水的味道?”

    我恍然大悟,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我扳着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你男朋友真在青岛?”

    黄文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轻轻挣扎着再次转过去,打开了电视。

    她拿着遥控翻来翻去,最后十分不幸地将频道锁定在湘城卫视。

    7月7号,刚好是《中国偶像》湘城赛区的决赛。

    “我说能不能换个台?”我有些懊恼了。

    “怎么了?”黄文满脸狐疑地看着我。

    “这节目没劲。”

    “别的也没什么好节目啊!”

    “那就把电视关了!”我冲她几乎吼了一句。

    “怎么了?”她挪开身体,撑着肩膀吃惊地看着我。

    “没事,你看吧!我出去走走。”我爬起来,从地上捡起上衣和短裤,套在自己身上。

    “这么晚了别出去了,”见我不为所动,她关了电视跳下床来拉住我,“我不看电视了不行吗?”我转过头去,沉默片刻,再转过来。“抱歉!有些冲动了,”我定定地看着她,尔后指着屏幕,说道,“看见这个3号没有?她是我女朋友——以前的。”

    见她没说话,我转过头去,补充道:“现在是别人的女朋友——情人。”

    我像个丢了阿毛的祥林嫂一般,喋喋不休地跟她讲我和颜亦冰的故事——从认识到分手。

    讲完故事,黄文紧紧挨着我,一言不发,随后腾出手来把灯灭了。

    “夏拙,我想告诉你两点:第一,她离开了你,说明她不适合你,你要相信,芸芸众生中总有一个适合你的;第二,她离开了你,一定有她的理由或苦衷,希望你不要抱怨,特别是不要怨恨,因为那样只会伤害你自己。”

    我没有说话,吻了吻她的双眼,而后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旁边隐约响起了黄文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我背对着她蜷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枚被冲上岸的海螺。借着窗外的夜色,颜亦冰的模样又一次灌进我的脑海。老实说,同黄文交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颜亦冰,想着她在黑暗中白皙的裸体,想着她的喘息和呻吟,想着她的那些小伎俩小把戏,想着彼时窗外的夜色。我的心中隐隐升腾起一丝忏悔之意,觉得和黄文如此这般很是对不起什么人。但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自己对不起的到底是谁。

    是啊!谁又值得我坚守?谁又在意我的坚持?罢了罢了!如此反复,我终于睡去。

    第二天,我们被窗外的阳光晒醒。黄文背对着我,赤裸着身体张开双臂面对着阳光,朦胧之中,我感觉她像一尊唯美的女神雕像。

    吃过早餐店的虾饺,我们顺着海边的公路去了栈桥,去了海军博物馆,去了小鱼山公园,去了海底世界。我们走了许多路,喝了许多水,拿面包当午饭,如苦行僧一般不停前行。

    七点多在台东啤酒街吃了晚饭、喝了扎啤,黄文带我去了刚刚建成的青岛天幕城,据说那里有将近九千平方米的人造天幕,在不同的街区分别展示旭日东升、正午阳光、晚霞夕照、午夜星辰的瑰丽景观。那里的建筑浓缩了总督府、亨利王子饭店、帝国法院等老青岛的特色景观,形成了东西合璧、古典艺术与现代时尚和谐共鸣的神奇效果。“这大概是我见过最美的夜市。”我拉着黄文的手奔跑着,叫喊着,开心得如同十来岁的孩子。

    晚上,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搅在一起,累得大汗淋漓,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随后我在极度的困倦之中酣然睡去。醒来的时候已将近十点,黄文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吓得我瞬间瞌睡全无。

    “怎么了?”

    “没事。呵呵。”黄文回过神来,冲我笑笑,裹着浴巾去洗漱了。

    吃过早餐,我们决定上午以休整为主,于是就近逛了火车站附近的几条街。如今的青岛还保留着部分近百年前德国殖民地“胶州湾”的风格,宽大的马路上几乎纤尘不染,当街的建筑中许多保留着红顶灰墙的城堡形原貌,如果不是路上随处可见的中国人,你甚至会怀疑是行走在欧洲小镇上。

    “这是我到过的最美的城市。”我告诉黄文。

    下午去了五四广场,去了小青岛,还去了中国海洋大学——黄文男朋友的学校。

    “你就不怕碰到他?”我好奇地问道。

    “怕他做什么?大不了散了呗!”

    “大不了散了?”我愈加疑惑。

    “跟你在一起啊!”黄文笑着搂紧我的胳膊,“刚好你也失恋了。”

    我扭头笑笑,不置可否。

    晚上,我们再次去了浴场,游到将近十点才回来。

    第四天,我很晚才起来。

    醒来的时候,黄文已经不在了——连同她的行李。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桌上的便笺纸上有娟秀的笔迹。

    “因为我害怕再跟你待下去会喜欢上你——事实上我已经上路了。趁着现在还能脱身,还是远离你比较好。

    “这几天跟你待在一起很开心——我不是说客套话。你的气质、你的谈吐、你的忧郁、你的孩子一般的笑声,甚至于你的脸型、你的身体、你的力量和温度,都是我所喜欢的。

    “只是让我无比沮丧的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不在焉,你的魂不守舍,让我伤心。你的心里装的是别人——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是于事无补。

    “你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散心,而我来青岛纯粹是为了你——哪里有什么狗屁海洋大学的男朋友,全都是为了你。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给你留的联系方式是假的,但我留了你的,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依旧会骚扰你。呵呵,原谅我的自私。

    “bytheway(顺便说一下),虽然这几天你跟我说了很多关于颜亦冰的故事,但是你知道吗?你做梦的时候喊的却是‘刘jing’的名字。

    “梦是不会欺骗人的,希望你好自为之。

    “再见或不见,一切随缘。祝好。

    “黄文于7月10日晨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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