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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6、松枝绿
    果不其然,我们三排六班真正的班长是张大福,也就是我和猪头私下里称呼的“龅牙”,后来觉得“龅牙”实在是对班长有些不敬,于是跟随班里大流在非正式场合叫他“牙哥”——当然,官方称呼还是“张班长”。

    三排六班其余人员也大多有非官方称谓,譬如冯涛涛代号“秀才”,陈文博人称“博哥”,向北别名“马王”,我们新兵尊称他“马哥”。开始我还以为他姓马,于是傻乎乎地叫他“马班长”,弄得全班笑疼了肚子。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给他冠名“马王”,其实是因为他雄性荷尔蒙分泌过旺,经常“跑马”。

    我不知道“跑马”是不是部队才有的“专业术语”。反正在此之前的大学生活中,我从不知道这个富有诗意的动宾结构短语竟然还蕴含着这么一层隐晦的意思——梦遗。

    初二的时候,生理卫生老师告诉我们,梦遗属于正常现象,是由于对异性的渴望造成的生理反应,等长大了恋爱结婚了就自然会消失。的确,进入大学时代,性的解禁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性知识的学习超越了专业、年级和性别,成了唯一没有学分却让大学生趋之若鹜、学无止境的科目。大二结束前,超过半数的男生和将近七成的女生已经体味了性的欢愉,个别女生甚至“高瞻远瞩”地看到了蕴含在这种快乐中的经济价值。校外的招待所一到周末必定爆满,校内的下水道经常被成把的马来西亚橡胶堵住,而岳麓山间的树丛里,亲近自然的情侣则把一丛丛灌木和草地碾平。抛开情感因素不谈,性是成年人正常的生理需求,就跟吃饭和排泄一样。有恋爱对象的,可以以爱情的名义借对方的身体满足自己,像易子梦那样单身的,便借助小电影把自己朝气蓬勃充满生命力的过剩荷尔蒙消耗掉。

    有人说在部队,雄性荷尔蒙都用来长胡子了,肾上腺素都用来发脾气了。“跑马”是部队对性最底线的包容。在这个近乎单性的环境里,性的诉求是被禁止并且遭人唾弃的。没有人在宿舍里堂而皇之谈论性,更遑论像易子梦喜好的那般对着电脑看片“打手枪”了。因此“跑马”似乎是唯一的宣泄途径。

    而所谓“马哥”,不过是比别人多一些荷尔蒙分泌而已。他的白床单上,不时被他弄出一幅日本地图,其中“东京”位置还被他做了重点标记,不久之后,“韩国”“朝鲜”相继出现,紧接着“新加坡”“菲律宾”等岛国越来越多,最后,在“澳大利亚”全境版图构筑起来之前,在伍班副的强烈谴责和六班全体同志的严重抗议下,“马哥”终于把床单泡进了“84”消毒液中。

    伍班副大约是班里唯一没有小名的,没有小名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无论是长相、气度还是性格、特长都毫无新意,他就像从一条成熟完整的工艺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标准合格,却并无特色;二是他为人古板、不苟言笑,整天拉着一张“青铜雕塑脸”,让他乐呵一下大概需要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阵势。

    “老兵连”其实是区别于“新兵连”的称谓,我们习惯称呼现处的环境为“连队”,而这又是对应于机关的——那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地方,就如同我们这个围墙里圈起来的小王国的“中南海”。机关门口有高大威猛的哨兵,见了干部“啪——”地敬一个军礼,见了战士眼皮都不抬。进门要录入指纹,得到那个仪器里传出一句没有温度的女声“xx,通过验证”后,你才能迈进那威武、庄严、肃穆却显得多少有些不近人情的大厅。

    扯远了,说说我们的连队。二连是一支有着“光辉历史和光荣传统”的“英雄连队”(来自指导员“语录”),“光辉历史”和“光荣传统”主要存在于每周四的政治教育课上,白白胖胖如同一团年糕的指导员对这些故事如数家珍,譬如在大西北创业时期条件是如何艰苦;譬如抗美援越时期我们的前辈是多么顽强;譬如1998年抗洪的时候部队是多么英勇……听得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巴不得马上来一场世界大战,然后我们刺刀见红,用鲜血续写连队的辉煌。当然,也有诸多指导员回避和忽略的地方,却在一茬茬官兵中口口相传,充满了传奇色彩。譬如前几年一个老兵搞大了外面南杂店老板女儿的肚子,人家天天拎着农药瓶子跑到部队门口闹腾,搞得首长们心浮气躁把那个老兵除了名。尽管这属于“野史”,不能载入连队光辉的史册,但教训是深刻的,指导员指导我们“要树立正确的婚恋观”,普洱连长则警告我们“不但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还要管好自己的鸡巴”。

    像解放军所有连队一样,二连实行“连长加指导员”双领导制。从制度上来看,这是为了遵循“党指挥枪”的原则,从思想和组织上保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从更深层次的内涵来看——我认为,这正是符合中国人的哲学思想:“阴阳调和,相生相克,”通过相互影响相互牵制来达到内部的“和谐统一”(太极图上的两个小蝌蚪不正是咬着对方的尾巴吗)。事实上,也像许多连队和实行双领导制的单位一样,军政主官要达到和谐统一实在是很难。作为一个干部,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岗位或搭档,你能选择的只有工作方法:要么学会跟搭档磨合,搞好互补,通过两人共同努力把一个单位带好,然后实现双赢;要么,你通过一系列“厚黑政治”来打压对方,巩固自己的统治。

    聪明的人会选择前者,譬如我们指导员。尽管普洱有时表现得咄咄逼人,指导员却不吭不哈,始终笑眯眯的如同年画里的童子。普洱呢,粗中有细,虽说有时会有些小动作,但从来都是以不影响大局为前提,以不激怒指导员为底线,他的张扬、他的粗犷以及对权力的欲望是可控的,是收放自如的,是兼顾军事干部特点和领导风范的。

    这些感悟是在下连队一周后产生的。这一周总体来说过得忙碌而充实,却不似新兵连那么压抑——我们终于不用上厕所之前必须打报告也不用打电话限时五分钟了,甚至,我们还可以趁着休息时间去一趟服务社,顺便经过通信营的楼下装作不经意地瞟一眼楼上的女兵。

    女兵——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b4”中最风流倜傥的欧阳俊了。这小子就是个桃花命,就连当兵也分到了全旅唯一有女兵的单位——尽管数量不多还容易给人造成部队伙食特别好的假象,但毕竟那是女兵啊!在你饥渴难耐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会计较糠窝窝是不是粮食吗?

    “一个个跟没削皮的红薯似的。”在一次偶遇中,欧阳俊简单地介绍了他们连女兵的状况,并且发出了如此叹息。听得旁边一直淌哈喇子的风子暴跳如雷,“妈的!平时有个女生看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不行老子跟你换啊!”这厮全然不顾两人初次见面的基本社交礼仪,差点就要揍这个白白占用资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白脸”(猪头称欧阳俊)。

    欧阳俊大为光火,一边摩拳擦掌一边训斥我品位低下交友不慎跟这么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傻x在一起,并预言我假若不悬崖勒马则一定会智商跟着降低到白痴水平。

    我和猪头费了老鼻子劲才把两人拉开。猪头拖着风子回去了,我稳住欧阳俊,笑着说:“这家伙是憋坏了,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以后别刺激他们了。”

    欧阳俊白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突然他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干啥?”我第一次被他这样盯着看,老实说还有些紧张。

    “告诉你两件事。”

    “嗯?”

    “第一,我跟谢蕊寒散伙了。”

    “为啥?”我下意识地问道。想当初欧阳俊脚踏n只船被谢蕊寒知道了都没有散伙;欧阳家东窗事发,别的女孩一个个像躲瘟疫般弃他而去,唯有谢蕊寒不离不弃,从这一点我就认定了他们的感情固若金汤。他们的散伙确实让人意外。

    “我提出来的。”

    “为啥?”我穷追不舍。

    “为啥为啥,哪儿那么多为啥?”欧阳俊不耐烦地回应道。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拍拍我的肩膀,算是为刚才的冲动道了歉,“你想啊拙子,我们在部队至少两年,两年时间不能回是吧?平常也上不了网是吧?用不了手机发不了短信是吧?打电话受限制是吧?”

    一连串“是吧”让我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欧阳俊没停下来,继续分析道:“你说一个正当年的女孩,又年轻又漂亮的,凭什么陪着你受这些苦操这些心?咱们是义务兵,人家可不是义务军属,对不对?”

    “再说了,”欧阳俊叹了一口气,“你说她跟我在一起两年时间吧,受了不少委屈,马上都要毕业了,她也得为自己的前程做个打算,对不?女孩子嘛,要不就找一个好工作,要不就找一个好老公。”

    我用舌头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做一些苍白无力的劝解:“也不至于啊,你在这儿待上两年,退伍后拿上安置卡,在湘城找个好工作,不也是挺好吗?你们坚持两年就好了啊!”

    “或许不止两年,”欧阳俊看着远方起伏的群山和在山间不甘寂寞的落日,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我决定了,既然来了就好好干。”欧阳俊收回那投向无穷远处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提干。”

    “提干”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耳边,如同一阵弱电流爬过我的全身。我轻轻地、不动声色地颤抖了一下。

    “很好!支持你!”不知为什么,我的祝福似乎有些乏力,而且显得言不由衷。

    “那么,第二件事呢?”

    欧阳俊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活跃,他凑近我的耳边,跟地下交通员接头一般,“吴曲要过来看安哥。”

    “操!”有的时候,被公认为粗鄙的字眼往往能最真实地表达情绪。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周六。”

    “安哥同意了吗?”我饶有兴趣地问。

    欧阳俊白了我一眼,“对于吴曲来说,安哥的意见重要吗?”

    “那倒也是。”

    事实上,吴曲是周日上午才到部队的。因为从湘城发往驻地的大巴车最快也需要八个半小时,而且每天只有一班。吴曲来探望的路线由东北到西南,几乎是斜着穿越了湖南省的版图。等抵达这个湘西小县城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而这个时候,列兵林安邦是断然出不去的,吴曲在外面找了一家破破烂烂的招待所对付了一晚,周日早上赶来了部队。

    关于地方女青年前来探望列兵林安邦一事,在旅里引起的反响远远超越了我们的想象。据说当时的门岗见到打扮前卫的吴曲之后,方寸大乱,连敬礼问好的基本程序都忘了。

    “我找一连的林安邦,去年12月入伍的。”吴曲自报家门,还顺手掏出了身份证和学生证。

    “列兵?!”

    “呃,当兵还分优兵劣兵啊?”吴曲一肚子不解,“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好兵,他跟我说在新兵连还评了优秀士兵呢。”

    门岗忍住笑,“你是他什么人?”

    “女朋友,”吴曲想了一下,改了口,“呃,未婚妻。”

    “未婚妻?!”门岗是个一期士官,作为门岗他已经在此坚守了四年,第一次遇上地方女青年只身探望列兵这种事,更是第一次听说列兵还有未婚妻。

    门岗不知如何应付,手忙脚乱地拨通了管理值班室的电话:“报告参谋,有人探望一连的列兵林安邦,是个女的。呃——”门岗纠结半天,还是如实汇报了,“是列兵的未婚妻。”

    值班参谋的头有些大,他当了五六年参谋,也是第一次听说列兵还有未婚妻,于是电话继续向上请示……

    等到安哥满脸通红赶到门口时,已经快到中午饭点了。

    等见到林安邦时吴曲早已火冒三丈,“我靠,你们这是什么烂地方?姑奶奶我等了不下两小时了!”

    就在门岗正目瞪口呆,安哥正一脸无辜的时候,吴曲“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搂着战战兢兢的安哥,把眼泪鼻涕一个劲儿地往他的列兵衔上蹭。

    “别这样,别这样,吴曲我算是求你了!”安哥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上体依旧保持着跟路灯平行的正直,脚跟并拢,脚尖分开约六十度,双手却不知所措:应该是中指贴着裤缝线呢,还是应该轻抚着他“未婚妻”的背,安慰她的舟车劳顿和一片苦心?

    “呃呃呃——列兵,”门岗出于职责,必须阻止这一场话剧式的碰面——尽管他或许很喜欢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你们,要不换个地方吧,这——那啥,大门呢,上面还有摄像头。”门岗说完用手指了指正闪着红灯对准他们的“大眼睛”。

    管理值班室里的监控录像前,一个值班参谋在愤愤地骂:“狗日的小曹,就喜欢多管闲事,以后专门给他安排夜班!”

    另一个喟然长叹:“可惜了了!就差打‘啵’了!你说那个新兵蛋子,好好的未婚妻不守着,跑过来当兵干啥?”

    “鸟兵!”两个参谋同时骂道。

    我和欧阳俊赶到传达室的时候,他们久别重逢的心情已然平复。吴曲坐在传达室的木质沙发上,正用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一寸不离地追随着安哥,几乎要把安哥淹死在她温柔的港湾里。安哥的脸也始终是充血涨红的,如同被马蜂叮过。

    自上次送走易子梦后,我们仨还不曾相聚过。久别重逢,我们兴奋并谨慎地回味着大学时代的往事,各自倾倒着各自的苦水。吴曲对此很是不解,问道:“你们不是在同一个院子吗?”

    欧阳俊长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问了吴曲一句:“你知道什么叫咫尺天涯吗?”

    吴曲晃了晃脑袋,给我们带来了几个消息。

    一是谢蕊寒找了男朋友。对此欧阳俊反应平淡——至少看上去是平淡的。

    我没憋住,还是嘀咕了一句:“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根据欧阳俊的口供,谢蕊寒和他分手是春节后的事,算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吴曲难得婉约地看了看安静地坐在她右手边的欧阳俊,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其实……那个男的,追了小谢好久了……”我禁不住哀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啊。”

    欧阳俊的脸上,倒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岔开话题,问起了易子梦的情况。

    “咳,别提那小子了,”吴曲一脸的不以为然,“又回电脑城上班了,天天就是干点装机、杀毒的活,看着挺潦倒的。前几天还找我借钱租房子来着。”

    我们的心情一并沉重起来。小时候我们渴望长大,等长大了才觉得小时候是多么美好;上学时我们渴望毕业,等毕业了才知道生活是如此艰辛。幸福在哪里?每一个人都在追寻幸福,等你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幸福”攥在手里,才发现那并不是你所想象和期望的幸福——那是更深沉的苦难,更痛苦的煎熬,更尖锐的痛楚。你怀着万分的失落与惆怅回头看,才知道你一路走过一路错过的,才是真正的幸福。

    “拙子。”吴曲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的心脏像一列正驶出站台的火车,“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地加速跳动起来。

    “刘菁——出国了。”

    吴曲言简意赅。“出”“国”“了”三个字像内力深厚的人在我胸口猛击了三掌,震得我肝胆欲裂。我尝到了嘴中莫名而来的酸涩味道。

    “她还让我给你带了一句话。”

    “啥?”我琢磨着她要给我带来的话是什么呢?是“我爱你”还是“我恨你”?

    “她和她爸爸断绝了关系。”

    “知道了。”我低下头想了想,“没别的?”

    “没别的。”

    “嗯。”

    “你们到底咋了?这事跟他爸有啥关系?”

    我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那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刘菁的影子——开心的、欢畅的、调皮的、温柔的、娇媚的、赌气的、忧伤的……我感到浑身无力,奄奄一息。风在外面摩挲着香樟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刘菁躺在我的身边在翻看一本时尚杂志。风吹过屋檐,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刘菁在我这里受到委屈后静默地抽泣。

    此时此刻,刘菁,我想你。我多想在这个风轻月明的夜晚,悄悄地拥你入怀,亲吻你的耳垂,摩挲你的发丝,或者长久地与你对视,用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告诉你:我爱你。

    可是,刘菁,此时此刻你在遥远的国外,而我却在偏僻的湘西某个旮旯里,一幢简陋的兵楼里。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凌晨两点,龅牙干脆起床,把我叫到阳台上,给我发来一根烟。

    “班长,我不会。”我诚惶诚恐,心想吵醒他了,他会不会k我一顿?

    “没事,试着抽一根,解解烦。”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烟叼在嘴里,他把打火机伸过来,“啪”地一下,点着了。

    漆黑得如同一团墨汁的夜里,两点火光在早春三月的寒风中忽明忽暗,像两只诡谲的眼睛。

    “想对象了?”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如何回答。

    “老实说,我也挺想的。”

    “让她过来看你啊!”

    “没时间,她要上课呢。”

    “哦,那得等她放假。”

    “那得等十一了。”

    “是啊!可是十一人太多了,交通也不安全。我希望她过来,却又不想她那么累。”

    黑暗中,我听见龅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班长,你真是个好人。”我顿了顿,真情实意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嫂子也是个好人。”

    “呵呵,傻小子。”黑暗中,一只胳膊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睡觉去了,你要想就想一会儿吧,别耽误早上出操就行了。”

    “嗯。”

    “想开点。”黑暗中,一点火光忽明忽暗地离我远去,轻轻地朝着宿舍的方向,忽地一下不见了。

    人是会变的吗?装束、打扮甚至身形都可以变,要不然如今的大街小巷也不会多出那么多擅长拉皮、割眼、往女人胸口塞硅胶的“韩国专家”。问题是:人的本性是能改变的吗?古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话一定有它的道理,比如安哥的刚正不阿,比如刘菁的单纯善良,比如欧阳俊的放荡不羁……这些或许是由dna决定的到老都不会改变的人的特质,我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龅牙班长颠覆了我的看法。我下连之后,龅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苛严刻薄,不再吆五喝六。他像个绅士一般地处理人际关系,像一个和蔼的酋长一般依靠威信和气度管理着三排六班,除了必须遵守的条令条例及相关规章之外,他再也没怎么找过我们的碴儿。连新兵连时在他手下吃尽苦头的贾东风都禁不住感慨:“除了那两颗表明身份的门牙跟新兵连的一样之外,龅牙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不再是新兵连的那个龅牙。”

    当然,作为一名新兵蛋子,一名肩上只有可怜巴巴“一道拐”的菜鸟,如果你认为从此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那就真的是“很傻很天真”了。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接替龅牙调教“菜鸟”的是伍班副。此人方枘圆凿,让我们深刻体会了什么叫“铁面无私”,猪头的体能,我的内务,以及贾东风的作风成为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朱聪,你散步呢还是跑步?给我快点!”

    “夏拙,你这被子,应该找炊事班的过来参观一下,他们要能把馒头蒸成这样就好了!”

    “贾东风,收起你那公子哥儿的做派,别给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

    每天总有无数这样的声音在我们三个新兵的耳边炸响,炸得我们晕头转向六神无主。我们三个难兄难弟一凑到一起,便开始激昂愤慨却小心谨慎地痛斥伍班副的“罪恶行径”。我们是如此同仇敌忾,却是如此无计可施。

    我们三个每天要提前二十分钟起床,整理好自己的内务之后迅速打扫完室内外卫生。根据伍班副要求,在出操之前我们要为两位“班首长”打好洗脸水和漱口水,挤好牙膏,把毛巾叠好放在洗脸盆的右沿,等“班首长”跑完操回来洗漱的空当我们要抓紧时间给他们叠好被子(这个一般我不参与,因为我叠过的他们还得再叠一遍)。尽管后来在龅牙班长的明令禁止下我们停止了这种服务,但和我们处于同一等级的别班新兵却从来没有终止过。我的新兵连的战友——曾因我给他多一个打电话机会而对我感激涕零的小白,作为班里的唯一新兵,每天要提前二十五分钟起床,服务班上除两个上等兵之外的所有老兵——不但早上要打洗脸水挤牙膏晚上打洗脚水拿拖鞋,还要负责“班首长”的大到军装外套小到裤头袜子的浣洗工作。这项“光荣而艰巨”的工作一直干到2009年3月,也就是新的一批新兵下连、他当了上等兵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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