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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玄学出道后我红了 181、晋江
    锁链铺天盖地袭来。

    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锁链扣眼中残留的斑驳血迹, 鼻尖也缭绕着长久堆积下来的腥臭气息。

    他微微侧身,就避过了直冲他天灵盖而来的锁链,堪堪擦身而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在锁链中辗转腾挪, 轻盈灵活, 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准的踩在锁链与锁链之间微小的间隙中, 在血腥气的风中和擦身而过的锁链中, 沉稳而从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阴差。

    打头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时洵手中符咒的力量, 已经在哀嚎中迅速风化,身上本就腐烂的血肉干瘪了下去紧贴着骨头,很快就化作一堆支离枯骨, 古旧的官服空荡荡的落下来,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锣,也从鬼吏手中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视着燕时洵的阴差们,一个接一个,缓缓抬起了头, 遮面纸纷纷扬扬落下。

    像是纷杨洒在空中的纸钱,抬棺送葬。

    这一瞬间,燕时洵看清了所有阴差的面目。

    他们都与李乘云曾经描述过的、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不同, 不再是带着官方的威严,而变得丑陋狰狞,就像是刚刚第一个脱落了遮面纸的阴差那样。

    鲜红的眼珠没有震慑的官威,却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 几乎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坠着腐肉,高度腐烂的面容下看得见骷髅,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燕时洵心中一惊, 他没有想到,不仅只有一个阴差出现了问题……竟然是,所有的阴差都变成了厉鬼模样。

    当他们失去了遮面纸带来的震慑力之后,看起来竟然与他们身边被铁链拴着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在滨大遇到海云观道长的时候,对方也有提及,在公路这边的道长,本来是负责追踪阴路的……这些阴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恶鬼,开辟阴路从人间穿行。

    但是,地府已经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连阎王都没能逃得过,这些阴差本应该在地府更加严苛的看守,防备恶鬼因为镇压的力量松动而出逃才对。

    又为什么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人间?

    况且。

    燕时洵手中的符咒逐渐驱散开了周围阴气化作的浓雾,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慢慢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队阴兵阴差所押送的恶鬼,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恶鬼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各异,哀嚎中所经受的刑罚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朝代很多已经间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时洵粗略在心中估计,这一队也要有上万恶鬼。

    在看清的一瞬间,燕时洵甚至怀疑,难不成是地狱全都跑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众多的恶鬼。

    而且从阴差们灵活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刚刚封锁了整个鬼气深渊,将地狱重新镇压在人间之下的事,对这些阴差并无影响。

    可是……怎么会?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面容上半点不显,依旧是唇边带笑,丝毫不畏惧阴差的模样。

    从白茫茫一片的阴差身后吹来的狂风猛烈吹向燕时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于风中,大衣衣角在身后烈烈翻飞,却依旧步履从容,像是丝毫不受阻力的干扰,马丁靴坚实落在地面上。

    而随着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荡开,不可抵挡的驱散开周围的阴气,扫荡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被波及到的恶鬼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疯狂颤抖着,哀嚎着,却还是只能感受着血肉一块块从枯骨上剥落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强大震慑之力的符咒向它们靠近,想要逃

    跑却偏偏被阴差的锁链锁着,无处可逃。

    为首的阴差被远远超出生人极限的符咒力量所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白色高帽下的血红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时洵,视线阴冷的扫视过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么东西?”

    阴差张开了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呕哳像是树皮磨过石头,比贴地而行的冷血蛇类还要阴冷令人惧怕。

    “你不是人。”

    阴差笃定道:“人神鬼中,都没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唇边扬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骜回应:“我是,大道注定了能杀你的凡人。”

    “你可以称我为怪物,因为我杀的,本来就是你们这种怪物……”

    话音未落,燕时洵已经脚下发力,迅如离弦之箭,手中掐诀冲向阴差。

    “说过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燕时洵眸光冷肃,连语气中都夹杂着冰霜一般的锐利:“你们若是不想离开,那我就帮你们离开!”

    过□□速的动作掀起狂风,在空气中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呼啸。

    他掐诀的修长手指伸向空气,无形的空气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剑的模样逐渐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燕时洵此时与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于是草木山河,皆倾倒向他。

    无害的空气化作最锋利的长剑,横扫身前。

    阴阳之间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扰乱人间。

    即便有什么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远在,沉默守护生死。

    而现在,那道被大量的阴气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时洵身前,重新出现。

    历风刮过,在公路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

    所有被剑风扫过的恶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样,哀嚎着化为一滩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满地。

    燕时洵剑指向下,咧开笑意直视阴差。

    “就此转身吧,阴阳有别,再向前……”

    明明没有刀锋,也没有剑气,但是不可冒犯的威严依旧震慑住了对面的众阴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金光中的燕时洵。

    他们意识到,这个挡住了他们前路却没有化为碎肉枯骨的生人,与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阴差,终于动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脚步却始终悬空,没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阴差们的脚下,阴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冲向燕时洵本来划下的界限,准备冲破它吞噬整片公路与山林。

    然而,就在阴气与界限相接触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尖啸的爆鸣声,金色的火花爆开,“呼!”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墙窜起数米高。

    本来飘过去的一个阴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卷到了白色孝布,瞬间火势沿着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顷刻间,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阴差。

    其他阴差被震在原地,一时连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来,看向在火焰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化为灰烬的同类,震撼到久久无言。

    然后,他们缓缓转向燕时洵的视线,带上了阴冷的杀意。

    “我说了,过此线者死。”

    燕时洵挑了挑眉:“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我这个人脾气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个优点。”

    燕时洵勾了勾唇:“我并不擅长开玩笑,我只喜欢……以行动来解决问题。”

    “凡人,找死。”

    千百阴差齐齐

    开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叠一声,像是在空旷之地一圈圈回荡,越发阴冷空寂。

    成千上万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时洵身上,带着森森鬼气的视线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因为燕时洵做出的实际行动,原本没有将燕时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认为他会像其他凡人一样化为齑粉尸骨无存的阴差们,终于迟缓的意识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碍他们的前路。

    阴差们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叠,绰绰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阴差哪里是雾气,残影相互牵连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这样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气,恶狠狠向燕时洵的天灵盖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让狂妄生人认识到他的渺小。

    阴差腐烂的脸上碎肉蠕动,咧开的森森笑意满盈恶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生人哀嚎求饶的狼狈模样。

    但是下一刻——

    燕时洵轻轻抬眼,看向阴差的目光中甚至带着轻松嘲讽的笑意。

    阴差心中一悚,本来被阴气鬼气交织而被腐蚀得几乎空荡的神智,也迟缓艰涩的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阴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动作停顿,一秒的时间被拉到无限。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着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丝毫不畏惧被鬼气侵蚀一样,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长服。

    那手掌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烧般的痛苦从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处,阴差甚至没忍住张开了腐烂的嘴巴,发出了低沉凄厉的嚎叫。

    与阴差的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始终胜券在握的傲然。

    “猜对了。”

    燕时洵看着在自己手掌下逐渐燃烧,像是被火舌燎到边缘而开始焦黑卷曲的白色孝布,在确定了心中猜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眼瞳一缩,心下悚然。

    他能够直面阴差而不被鬼气伤害,是因为他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但是此时支撑起他符咒力量的,却是邺澧借给他的。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神明都身死道消的如今,邺澧还能够作为鬼神留存。

    但是,邺澧的力量虽然阴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却也同样纯粹。

    与厉鬼繁杂污秽的力量不同,邺澧的气场坚定而有力。

    那是感悟大道才会拥有的正气,被天地承认的存在。

    所以,在发现不仅是恶鬼,就连阴差都会被这份力量所伤及甚至焚烧殆尽,一如恶鬼的时候,燕时洵心中就产生了怀疑。

    邺澧是与生死有关的鬼神,如果这些阴差真的是地府阴差,那某种程度上应该是与邺澧同在一方阵营,又为何会被邺澧的力量所伤?

    此时,当燕时洵近距离看着手掌下抓住的阴差时,忽然得到了答案。

    他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些阴差浑身腐烂,气息杂乱污秽,哪里像是地府公务人员?反倒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与那些恶鬼无异。

    “你已经不再是地府阴差了吧?”

    燕时洵没有被阴差脸上逐渐脱落的烂肉狰狞所吓倒,他笑着,平静问道:“你已经是恶鬼了。”

    这话一出,拼命在燕时洵手中挣扎的阴差僵住,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堪称悚然。

    区区一个凡人,区区一个凡人……为什么!

    而整片公路上,都徒然一静。

    就像是最不愿意与人言之事,忽然之间却被一个没看在眼里的渺小之人点破,戳穿了真相。

    阴差们感觉到

    惊惧和愤怒在胸臆间涌动。

    他们终于严肃的看向燕时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凡人,与他们之前所有曾经见过的驱鬼者和道士都不尽相同。

    甚至这份力量……这真的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划定阴阳,阻碍阴路,伤及阴差鬼吏。

    燕时洵的存在开始让阴差们忌惮,他们互相交换眼神,从彼此腐烂冰冷的脸上,看到了对方的意思。

    阻碍者……不可留!

    下一刻,异变突生。

    原本被阴差们手中锁链拴着的恶鬼们,竟然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高声哀嚎,束缚住它们的锁链飞速向内收紧,勒进它们皮肉甚至折断它们的骨头,最后整个恶鬼都像是被挤压到极限的气球,猛然爆裂开来。

    血花四溅,碎肉喷涌。

    恶鬼一个接一个的爆开,在无人的公路上不断发出“砰!砰!”的声音。

    血雾如水霜,丝丝缕缕的笼住一片天地。

    燕时洵只觉得视野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

    他错愕的看着所有恶鬼都死在了阴差手中,原本拘束恶鬼的阴差,此时比恶鬼更加可怖。

    惩罚罪孽的存在被力量蛊惑,心中的不满与贪婪,在失去管理者的地狱肆意生长,无法抑制。

    于是有一日,他们忽然想到——如果我将这份力量,据为己有呢?

    于是所有的恶鬼,都变成了阴差们增强力量的来源。

    恶鬼灰飞烟灭,它们魂魄上的罪孽与因果因此而转移到了阴差身上,一日复一日的腐蚀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原本威严的面孔变得腐烂狰狞。

    阴差们畏惧,唯恐被天地感知到自己的所为,于是他们孝布加身,白纸覆面,尽力不露出丝毫错漏,想要躲避过天地的责罚。

    他们的行事一直顺利。

    直到,滨海市郊外的山上,原本应该作为定点的鬼山不知去向,而执念深重的新丧亡魂引动了鬼气,竟然将阴路引向了未知的方向。

    鬼气吞噬着新丧亡魂,阴差漠然等待,不急不躁。

    只等那亡魂被鬼气彻底吞没,阴路就会重新回到正轨,他们就可以通往原本的目的地。

    只要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却只等来了那新丧亡魂与鬼气的牵连断开,而阴路之前,狂妄却手握恐怖力量的凡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阴差们不知凡人的身份,但他们却达成了一个共识。

    ——绝不能因为一个凡人泄露消息,就让他们暴露在大道之下。

    必须将这凡人杀死在此处!

    青筋与血色迅速在阴差们失去了遮面纸的脸上蔓延,让本就狰狞的面孔彻底失去了人形,骇人如妖魔。

    一地血肉中,千百阴差冲向阴路前方,以自身的力量猛烈撞击着被燕时洵划分开的界限,将这碍事之人杀死在此处,再无后患。

    而在阴差后方,马蹄刨动,马鸣嘶声,长矛被重新举起,缓缓向前。

    原本驻步等待的阴兵,继续向前。

    他们古老的铠甲下看不到面孔与皮肤,所有的模样都被黑暗所覆盖,像是盔甲下原本就没有脸,只是鬼气侵蚀了亡者迷茫的魂魄,古战场上游荡不知归处的亡灵,被心怀恶意的阴差收押为己用,从此魂魄被束缚,浑浑噩噩行走在阴路上,不知是要前往何方。

    看不到尽头的庞然队伍涌动,阴气凝聚几乎变成了实质,全都猛烈的扑向燕时洵身前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而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千万鬼魂的死气与符咒的生机相对抗,阴与阳相互斗争拉扯,都想要吞没彼此。

    不断向前的阴兵就像是锋利的矛戈,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燕时洵长剑横于胸前,眼神坚定锋利,没有丝毫退缩,悍守此地。

    一夫当关

    ,万鬼莫开。

    但是符咒有其极限。

    燕时洵相当于力量的载体,他借用了邺澧的力量,却并非邺澧本人,所以施展出来的效果有其限度。

    寻常道士就算是对敌一位阴差,都已经足够吃力,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命来。

    即便是海云观的得道高功,面对阴差也谨慎不敢大意,知道稍有踏错,就会迎来死亡。

    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凡人,以肉.身可抵阴差之力。

    ——更遑论燕时洵此时面对的,几乎曾经地府中全部的阴差!

    有记载以来,从未有万千阴差阴兵敌对唯一一个凡人之事!

    阴兵压境,燕时洵却依旧咧着唇角在笑。

    哪怕身前无形的屏障,依旧有裂纹在迅速蔓延开来,像是被击碎很快就要碎裂成万千碎片的玻璃。而他手中的符咒也越来越浅淡,金光逐渐降低微弱了下去。

    但是燕时洵,始终没有一丝慌乱表露出来。

    “想要冲撞人间?”

    燕时洵嗤笑:“痴心妄想!”

    地狱有万千阴兵,但人间也有万千驱鬼者。

    而他,是第一道也必须是最牢固的防线。

    在他的身后,是节目组所有人,是兰泽与成景,是救援队与各部门众人,还有滨海市千万生命。

    无论哪一条,他都绝不允许这些已经堕落成恶鬼的阴差,越过阴阳的界限,伤及人间!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燕时洵,阴差腐烂的脸上,一张张诡异渗人的笑容扬起。

    “阴兵借道,自然,生者,死!”

    嘶哑阴森的声音落地,整道界限开始剧烈的颤抖,终于承受不住阴气的开始一点点溃散。

    金色的光点散落,纷杨如雪花。

    “咔……嚓!”

    裂纹最终破碎,看不到的屏障轰然倒塌。

    白布下的血色骸骨,直掏向燕时洵的胸口,似乎想要直接用锐利的骨爪破开皮肉,掏出下面跳动着的温热心脏,让这胆敢阻碍阴路的凡人,在痛苦中满怀悔恨的死去。

    但,不等触及到燕时洵的一片衣角,从远处忽然响起愤怒的暴喝。

    “尔敢!”

    低沉冷冽的声线裹挟着怒气与狂风,直从后方而来。

    燕时洵本来还在肌肉紧绷的戒备着冲过来的阴差,下一刻,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有人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向后拉去,然后撞进了一个冷冽坚实的胸膛。

    像是巍峨山岳,顶天立地。

    有他在,天地就永远不会倾倒,人间有救。

    燕时洵心中泛起疑惑,但很快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邺澧。

    他错愕抬头看去,从这个角度,却只看到邺澧紧绷着的下颔线。

    邺澧死死抿着的唇像是在积蓄着怒意,长眉斜飞,鬓边一道道黑色玄妙的纹路涌动,狭长的眼眸凛冽更胜寒冬。

    他紧紧将燕时洵扣在怀中,有力的臂膀将心爱的驱鬼者护得密不透风,而看向对面的目光冰冷肃杀,凶戾的杀意毕现。

    他抬起结实有力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直指向前,迅速结印。

    繁复而玄妙的轨迹引动了所有的阴气与生机,像是海浪拍堤岸,发出巨大的轰鸣。

    阴差们满目惊诧,看着忽然出现在此的男人,恐惧从魂魄的最深处升腾而起。

    他们早就死亡,却在这一刻,重新感受到了将要死亡的恐惧。

    不是曾经在面对阎王时的恭敬与畏惧,而是……更深处的,更接近生死阴阳,来源于魂魄本身对于生死的恐惧。

    而最接近燕时洵的、只差一步之遥马上就会触碰到燕时洵的那个阴差,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狰狞的面目上还带着错愕,就已经在邺澧的怒视之下,颤抖着化为了一滩血水,砸落在公路

    上。

    令其他阴差更加惊惧,不知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拥有如此力量。

    ……不。

    他们知道。

    只是那个猜测被颤抖着压进了口舌之下,不敢承认事实。

    酆都……大帝。

    与天地大道同在,感知日月阴阳,自为受籙。

    超越五行,飞升八卦,在九之外,取得大圆满之境。

    一切人神鬼,皆在其下,尽听差遣。

    酆都军所过之处,无不胆寒俯首。

    有些年代久远的阴差,只要稍微想象曾经酆都还出现在人间审判生死时的景象,就忍不住发起抖来,看向前面相拥两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流露出恐惧。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酆都!

    酆都已经百年不理人间,更言人间无救,不值得酆都门开。

    别说酆都的存在已经渐渐消弭于人间,很多年轻道士甚至以为酆都不过是一个传说。

    就连他们阴差,都已经百年未见酆都之人行走人间。

    早已经闭山不出的酆都大帝,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有的阴差却忽然间回想起——阻碍他们的凡人,原本所持有的力量……似乎就与此时席卷天地山林的恐怖力量,有所相似。

    只是因为这凡人身带鬼气,遮蔽了原本的命盘,甚至让他们看不清这凡人究竟是生人还是恶鬼,所以才干扰了他们的认知。

    就连阎王都已经身死道消的此时,酆都大帝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

    这样的想法让阴差们忽略了最明显的真相,始终没有意识到燕时洵与酆都之间的联系。

    直到此时。

    直到酆都大帝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震怒惊动天地。

    阴差们突然生出难言的悔意,更有阴差仓皇悲鸣,认为是天地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所以才会请动酆都大帝,来审判他们的罪孽因果。

    毕竟酆都之前,所有罪恶皆得审判,所有因果皆得公正。

    没有酆都审判不了的人神鬼,阴阳五行皆在酆都之下。

    阴差们猜对了酆都大帝的来意,却猜错了原因。

    ——哪里是天地请动了酆都。

    是酆都大帝震怒,为保护心爱的驱鬼者而来。

    阴差们面目惊恐狰狞,在这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下,求生欲本能的转身便逃。

    残留的恶鬼被阴差践踏而过,满地的碎肉折骨和痛苦哭嚎。

    阴兵座下马蹄烦躁敲击地面,惊马转身疾驰,矛戈相碰发出混乱嗡鸣。

    整支漫长看不到尾的阴兵,竟然就这样溃不成军,散沙一般四散开来。

    但是阴差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他们包裹在白色孝布之下的身躯颤抖,血红的眼球几乎瞪到从眼眶中脱落下来,魂魄紧绷充满惊骇。

    唯有他们的脚步,没有一刻敢停止。

    死亡的阴冷从身后迅速传来,刀锋寒芒直抵后脖颈。

    阴差们甚至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稍一回头或是停顿,就会被来自身后的愤怒击杀,血溅当场,魂飞魄散。

    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回荡起恶鬼阴差哭嚎,交替重叠,呜咽渗人。

    狂风与黑雾在邺澧脚下升起,原本阴阳争锋的公路,竟然迅速被蔓延开来的黑暗吞噬,整条公路连带着山林,都迅速坠入其中。

    被邺澧护在怀中的燕时洵清晰的看到,就在邺澧身侧,一个个绰绰鬼影出现。

    那些鬼影沉默的立在邺澧的身后,身披精锐铠甲,凛冽寒光如雪。

    他们就像是追随将领的士兵,在战场上血战厮杀出的十万精兵,却在主将面前心甘情愿的低垂下头颅,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

    主将生,他们跟随驰骋沙场,为国为民。

    主将死,他们追随黄泉阴台,悍守阴阳

    。

    一道道黑色的鬼魂凝实在邺澧身后,他们整齐排列,不发一言就已气势惊人。

    那是生前真正见过血,尸山血海里拼杀出于的气势,锐不可当。

    大军压境,惊天动地。

    肃杀威严的气势席卷整片山林与公路。

    即便是被远远保护在公路另一侧的官方负责人等,都能隐约在凌晨太阳升起前最深的黑暗中,看到几道模糊鬼影。

    几名保护众人的道长们心中焦急,不断的伸头向远方看去,想要知道如今局势如何,燕道友能否将阴路拦截在此,避免那些恶鬼阴差进入滨海市区人口密集之地,危及市民。

    被留在路边的兰泽,也隐隐约约感知到了阴路散发的鬼气对他的感召,他的神智甚至有一瞬间的模糊,被鬼气蒙蔽了神魂,浑噩抬腿想要迈向阴路。

    成景愕然拽住兰泽,将他扯回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爱人的温度和疯狂跳动的心跳,兰泽这才恍然回神。

    成景的脸上满是对差点失去爱人的后怕,紧紧将兰泽拥在怀中不肯放手。

    路星星焦急的连蹦带跳,恨不得自己直接冲过去,也比在这里干着急等待强。

    而被所有人密切关注的公路这一侧,燕时洵还在邺澧的怀中,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邺澧会突然出现,身后又为什么会跟随这许多士兵。

    燕时洵看得出来,这些出现的鬼士兵,与阴路之上仓皇逃离的阴兵不同。

    阴路之上的阴兵本来惊人的架势,在新出现的大军面前,比对之下简直是散兵游勇,一盘散沙。

    而这支大军,却是真真正正经受过千锤百炼的精锐。

    无论是生死还是其他,都已经撼动不了他们。

    他们沉默不语,只忠诚追随。

    从残阳如血的古战场上走下来,他们魂魄中,只剩下一个坚定的执念——

    为主将,冲锋!

    在此之上,震撼天地,诘问大道!

    邺澧紧紧怀抱着燕时洵的腰身,差点失去驱鬼者的恐惧悉数化为惊怒。

    他的目光如利刃,直指向前方四散奔逃的阴差阴兵,此时,刀锋出鞘。

    “扰乱阴阳生死者,无有存活之意。”

    “此为,酆都判。”

    低沉冰冷的声音落下。

    与此同时,邺澧结印的手掌重重挥下。

    顿时,黑色的雾气化作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向逃跑的恶鬼阴差。

    而旌旗烈烈,寒光凛然。

    将士们手中刀剑出鞘,铁甲动地而来。

    长剑高高扬起。

    阴差跌倒在地面上,惊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锋挥下。

    腥臭的血肉喷溅满地。

    惊马被斩断马腿,阴兵跌落马背。

    长矛斜里刺来,将阴兵捅了个对穿,鲜血蜿蜒而下,长矛上的尸体成为了新的旌旗。

    灭顶而来的威严和重压,让群鬼惊惧到神魂俱裂。

    但是无论怎样疯狂的逃跑,都逃不出十万精锐的围剿。

    一个个阴差在长剑下哀嚎,血肉涂抹于地。

    群鬼哀嚎,回荡山林,惊飞夜鸟。

    天地垂眼,默许酆都所为。

    而燕时洵难得愣神的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

    突如其来的压倒性胜利就像是一块不属于思维拼图的碎片,让燕时洵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错误的拼图拼回原本的地方,理顺不了整件事的脉络。

    燕时洵甚至忘记了此时自己就被邺澧拥在怀中,力道之大,几乎想要将燕时洵与自己融为一体。

    邺澧无法忘记,因为燕时洵不想让他插手,而将张无病等人交给了他,让他保证众人的安全在原地等待。

    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更加不

    愿让他的驱鬼者受到限制,于是应了下来。

    但是,他在远处却忽然察觉到,自己借出去的那份力量竟然在迅速消耗流失,而燕时洵似乎陷入了苦战之中。

    因为担心燕时洵再一次以伤换伤,像之前那样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伤好,所以邺澧前来查看。

    却没想到,那一眼,几乎让他肝胆俱裂。

    ——竟有恶鬼,想要伤及他的驱鬼者!

    狰狞鬼爪甚至距离燕时洵不足几寸,很快就会伤害到燕时洵。

    惊怒之下,邺澧手结酆都印。

    酆都门大开,十万旌旗重现人间,大军压境。

    恶鬼四散逃窜,却终究不敌精兵锐气,被斩于剑下。

    公路和山野间,到处都洒遍了群鬼的鲜血碎肉。

    燕时洵注视良久,才恍然回神。

    “你……”

    燕时洵转过头,抬眼向身侧看去,神情复杂。

    “这就是,你借给我的力量吗?”

    十万阴兵……这才是,真正的阴兵借道!

    之前那些阴差与这相比,不过污秽。

    燕时洵心中震撼,对邺澧的猜测更加深重。

    但邺澧在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之后,原本冰冷锋利的面容,竟然一点点缓和了下来。

    他冷冽的俊容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温和的低下头去,回应自己的驱鬼者:“不。”

    “我能够借给你的力量,是包括我在内的全部。”

    “只要你想要……任由索取。”

    “唯一一个前提,就是。”

    邺澧轻轻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轻声却郑重的向他做出了自己的承诺:“你与我同行。”

    “直到抵达生死,穿越生死……无论是人是神是鬼,我都跟随。”

    燕时洵抬眸与邺澧对视,却只觉自己落入了一片浩瀚天地之中。

    日月星辰皆在此运行。

    但是从他落进了那一片天地之后,日月星辰,就皆因他而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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