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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爷夫人马甲镇不住了 Chapter 07. Seven o'clock
    离过年还有一周的时候季朵的爸妈来了,在来之前她特意做了大扫除,窗明几净,看着非常像正常人的居所,不然她会被妈妈唠叨死。现在屋子大了,也不用住酒店了,虽然有间屋子是工作室,不能睡人,但她之前未雨绸缪,客厅沙发买的是可以打开成床的那种,让爸妈去睡她的屋,她自己睡沙发不委屈。

    无论多少岁都一样,父母一来就得装乖,熬夜啊、吃饭不规律啊、长时间看手机啦,都会被念,不过这也算是甜蜜的烦恼吧。父母在这儿也就住个把月,季朵的对策就是能顺着就顺着。她连小秋那里都不敢去,父母这辈人对“酒吧”多少有点偏见,她一直说小秋是开饭馆的。好在临近过年,小秋和男朋友就出国玩了,店丢给了经理看。

    正因如此,大年二十店和微博一下涨了几千粉丝,私信堆满了,淘宝店的客服号更是炸开了锅,这日子本来客服就没怎么上班,根本没人回复,全都在跳。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季朵的第一反应是坏事了,她心惊胆战地点开,才发现几乎全部是对一条项链的咨询。她顺藤摸瓜地找到消息来源,发现是之前小秋提过的那个明星出了组很棒的机场照,脖子上戴着她做的项链。现在人们的搜索能力都强,粉丝们随便一搜就搜出来她微博上发过的图了。

    季朵是个不怎么追星的人,所以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当初小秋跟她提这事时,她真是没上心,想着权当是帮小秋还人情了。结果,还真是帮到了她自己。

    然而麻烦的是,这条项链季朵统共就做了两条,根本没打算卖。她当时只是想试试烧珐琅,家里没有条件,她还是找了个培训班借的窑。一条烧出来颜色不好,好的那条她就给了小秋。微博的图她也就是随便发一下,她原本是想等以后条件成熟些再做这款。

    可现在等不了了,机会难得,只要她能在热度消退前把链接放上去,她的品牌就能站稳脚步。之后的两天季朵做了无数件事,打了数不清的电话,抱着笔记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头发都咬碎好几根。她先是找美工做了大海报,然后不停地和烧窑工厂沟通,计算定价,开订金链接。由这一款也带动了其他款的销售,看着付款提示不断蹦出来,季朵的慌乱一点点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骄傲和源源不断的动力。

    她的转型经由这个契机彻底完成了,定价比她之前估计的还要高一个档次。但她并不想彻底驱赶之前的客源,她决定开两条产品线,一条高端,一条中档。

    “既然你这么忙,我和你爸就回去了。”见她事情这么多,忙到没时间说话,妈妈主动提出离开。

    季朵真觉得过意不去,可她马上就得去跑工厂,也实在是没法陪父母。她抓着头发为难地说:“要么你们再多住几天吧,我要出去和工厂谈合同,家里也没人,就当给我看家呗。”

    “我和你爸有自己的家,出来这么多天,也该回去了,你爸那些花花草草也得看啊。临走时我给你炖点肉,做点放得住的菜,你也不能天天吃外卖。”妈妈拍着她的手叮嘱,“你可得记得,忙归忙,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

    “还有,你喜欢的那个人,我和你爸想见见……”

    这倒是让季朵想不到,她摸着自己升温的耳垂,含糊地说:“还不是时候……”

    “人家要是真不喜欢你,那就是没缘分,你也别强求。”

    “我知道,不过……”

    季朵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凑近妈妈挤眉弄眼小声说:“我觉得,有戏。”

    “瞧你这样儿!”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她,“行吧,那但愿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能见着。”

    爸妈走的那天,季朵生拉硬拽非要中午出去吃顿好的,三个人说说笑笑地下了楼,迎面就撞见了两手都提着礼盒的陆海洋。季朵瞬间石化,甚至都顾不上去看身边爸妈的表情。

    “叔叔!阿姨!你们还没走真是太好了!”陆海洋真是浑不在乎,一脸笑容地迎上来,头发上发胶打太多,看着不太爽利。

    “季朵,这是怎么回事?”之前的美好氛围都没了,妈妈气得转身就往回走,爸爸也气冲冲地问季朵。她又气又慌,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更显得没道理。

    “你又跟他和好了?”

    “不不不……”

    这个误会绝对不能有,季朵疯了一样地摇头摆手,转脸就对陆海洋吹胡子瞪眼:“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陆海洋无辜地摊手,两手的礼盒在晃荡,“我听说叔叔阿姨在这儿,所以想来看看。买了点上海这边的点心,叔叔阿姨也可以带回家。”

    “我们不要,拿回去。”季朵的爸爸看都不看他,拽着季朵就要回家。没想到陆海洋在后面突然无比诚恳地大喊了一声:“叔叔阿姨,我以前不懂事,可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

    爸爸丝毫没停步,但季朵还是没忍住回了一下头。这个回头给了陆海洋鼓励,他就硬是追上了楼。

    场面会闹成什么样季朵真的不敢想象,她在心里大骂陆海洋,自己就不该相信什么改邪归正。结果走到了门口,门明明开着,陆海洋却没进来。他猫着腰把东西放在屋里的地垫上,就乖巧地站在门口,对着季朵爸妈说:“叔叔阿姨,之前我们都年轻,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也难过,我也得到了惩罚。可这么多年过去,我长大了,我现在也在上海工作,我只是想尽可能对朵朵好一点,只要能和她做普通朋友就好。”

    屋子里三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降到冰点,季朵浑身难受,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在陆海洋见势头不对,最后说了句“叔叔阿姨,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就真的转身走了。

    季朵半天才反应过来,陆海洋居然学会知难而退了?

    “你们听我说,他是在上海工作,但我们没什么联系。”季朵把地上的点心拾起来,“人家也长大了,不是说了最多就是普通朋友吗!”

    妈妈仍是气得不行:“你说的人,不会是他吧?”

    “这真不是!我现在眼光可好呢!别生气了,这点心可好吃呢,别跟吃的过不去嘛!”季朵挤眉弄眼地哄着,“我都饿了,去吃饭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哦!”

    她又解释了半天,这才又出去吃了饭。饭桌上妈妈让季朵保证,绝对不能再和陆海洋来往。就算他们相信陆海洋是真心求和,也不希望季朵和他做朋友。先是普通朋友,保不齐相处着就生了其他的心思。这种情况下,季朵也只能答应。

    她算是看出来了,对父母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谈冰释前嫌,太难了,更何况是关乎于她性命的过节。不过今天陆海洋的表现倒是让季朵有些刮目相看,她原本也没有怪过陆海洋,假如真的能单纯地当个熟人在这里守望相助,也未尝不是好事。

    当然,季朵不敢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

    傍晚,季朵把爸妈送上飞机,回来的时候让司机拐去了维今那里。没有提前打招呼,想着如果他不在就算了。她马上就要出门,还不知道要几天,走之前就想和维今见个面。

    车子停在门口,她发现落地窗上的一扇小门是开着的,不等走过去季朵就看见吴瑛在屋子里迈着台步。季朵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劝说自己人家只是朋友,慢慢走到了那扇小门跟前。让她意外的是不见维今,反倒是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沙发上,吴瑛站在对面正笑意盈盈地说话。

    “您放心,我……”

    吴瑛的余光突然瞥见站在一旁的季朵,顿时一脸惊吓,话也一下收住了。

    沙发上的男人见有人来了,也主动站了起来,对吴瑛非常客气地点头说:“既然有客人,我就先走了,你替我和他说一声,过些日子我再来。”

    “没问题。”吴瑛的脸上重新堆上笑容,引着男人往正门走,还站在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端庄地不住挥手,“您放心,慢走。”

    最让季朵难受的就是吴瑛身上的那股势在必得,每每看到吴瑛在这栋房子里,她就觉得吴瑛就是主人,季朵那么努力才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维系,跟吴瑛一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就像现在,季朵一开口就显出弱势来:“维今不在吗……”

    “他在楼上忙呢,”吴瑛收拾了茶几上的水杯,若无其事地和季朵说,“你上去找他吧,我收拾一下。”

    她这样说倒搞得季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别扭,好像自己只是来找维今谈事情的。

    “哦,对了,季朵,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洗完杯子,吴瑛用手帕擦着手,走出来和季朵说话,语气十分轻松,就像和朋友闲聊似的。

    “什么?”

    “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了吧?那是一个钟表厂家的小领导,来了好几趟了,就想请维今按照之前做过的一款腕表,再做个升级版。人家诚意很足了,给的价格也很高,可你也知道维今的个性,特别不给人家面子。其实对他来说这就是个小事情,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这年头要生存总得讲人情,不然以后自己需要帮忙的时候也困难啊,再说何苦和钱过不去。所以你能不能劝劝他答应,你刚才也听到了,过几天人家还来。”

    吴瑛说的这些季朵也觉得有道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何苦和钱过不去。虽然她知道现在维今一心扑在制表上,但总也需要应付开销吧。然而季朵担心自己插手这些,维今会不高兴,她为难地问:“为什么你不直接和他说啊?”

    “因为我觉得他应该比较听你的话。”

    来自情敌的恭维顿时令季朵心情大好,虽然还是勉为其难的表情,眼睛里却闪动着小骄傲,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等下劝劝他。”

    “你劝他肯定听。那你上去吧,我走了,跟他说注意身体啊。”

    听到季朵答应,吴瑛潇潇洒洒地离开了。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季朵又有了一种女主人有事不在,自己这个保姆来上班的感觉,噎得她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她深呼吸了几次,拍了拍胸口,才把如鲠在喉的感觉压下去一点,尽可能地带着一身轻快跑上了楼。

    维今果然在工作间里,门是锁着的,她轻轻敲了几下,听见里面问:“谁?”

    “是我啊!听得出来吗?知道我是谁吗?”季朵贴着门朝里喊,懒洋洋地拉着长音,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爽透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维今开了门,侧身放她进屋之后再度锁上了门。季朵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要锁门?”

    “怕吵。”

    “谁吵你了?你把自己关在这里,人家吴瑛可是在下面帮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就那么安心啊?”

    听出她话里的酸味,维今挑眉笑了一下:“我早就请她离开了,她没走吗?”

    “现在走了,走之前还嘱咐你注意身体呢!”

    她故意把“注意身体”四个字咬得重,听上去有点童音,维今忍不住逗她:“难道我不该注意身体吗?”

    季朵不乐意地咕哝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听话,安静待会儿。” 维今看了眼手机,顺手丢回不重要的角落,重新坐在椅子上,滑动到了工作台前,头也不抬地对她说,“旁边还一把椅子。”

    经他这么一提醒,季朵才发现有把类似吧台凳的可移动的新椅子藏在一张工作桌后面,她坐上去用脚蹬着地滑到维今旁边,问:“专门给我准备的吗?”

    “嘘。”维今在唇边竖起一根指头。

    季朵看出他今天状态不对,知道可能真的是有比较严重的问题,于是自觉地拉开了距离,老实巴交地趴在了桌子边上,遥遥注视着。

    只见维今双手五指都戴着胶皮的手指套,左手拿着半成品的手表,右手不断地转着表冠,观察着上面的机栝运转。工作室里挂着窗帘,只有维今头顶专门的工作灯开着,暖黄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加重了他五官的阴影。季朵就这样看着,看他的眉头不时皱起,睫毛在镜片下不停忽闪,嘴唇无意识地咬着。除夕那夜的情景,忽然就浮现了出来。她此地无银地翻转了一下脑袋,把后脑勺对着维今,偷偷舔着嘴唇笑了。

    然而此时维今真的是顾不上她,他自己设计的装置,第一次安在了底座上尝试着根据时间变化,却出现了奇怪的问题。明明单独看每一个节点的活动都没问题,可组装在一起,配合时间进程之后,就是有一些部分会脱离设定的凹槽,导致运行分支卡住。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试了几种方法,居然都治标不治本。机械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如果实在找不到问题,那就只能全部卸掉重来了。

    他心烦至此,表厂的人又来了,还是磨他做新设计,所谓新也不过是在他之前的某个卖得好的设计上做点变化而已,他已经重复了好几次,同样的东西他不做。刚以急事为名强行送客,结果吴瑛又来了,缠着他问个不停。他知道吴瑛不会那么容易走,所以干脆不管不顾地上楼锁了门。他的一楼除了表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平时经常开着门没人在,他想着吴瑛待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该走了。

    维今摘掉眼镜,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居然有些定不下神。

    “好了,别皱眉头了。”冒着被骂的风险,季朵还是靠上前去,歪着身子卡到维今对面,抬起大拇指在他眉心按了按,噘着嘴说,“有句话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趴一下。不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我会心疼的。”

    她怎么能把这种又肉麻又不着调的话说得这么自然?维今看着她在灯光下的眸子,心里的烦躁似乎被吸走了一些。他放下了手里的镊子,将指套褪去,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终于允许自己松口气,问:“你爸妈走了吗?”

    “嗯,刚送他们上飞机,然后我就顺道过来了。”

    “又来蹭饭?”

    “不吃也没关系,我中午吃得晚。过几天我又要去跑工厂了,不知道要折腾多久,走之前想来看看你。”

    季朵把自己店莫名火了的事情和维今讲了,然后又说了自己的计划。为了保证质量,珐琅和陶瓷这类她想去景德镇找窑厂,其他的材质她肯定还得去别处找。不过等把所有工厂都落实下来,也就算步入了正轨,她就真的可以租办公区和仓储了。她的运气还不错,进程比她想象的要快,自然也有些措手不及。

    “等我真的租了宽敞的地方,就可以买那些大件的制造机器了,到时候你要是需要也可以过来啊,肯定比你这个小屋方便。”

    “资金方面呢?”

    “哟!”季朵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对这方面完全不敏感呢!”

    维今将食指和拇指叠成一个圈,举在季朵脑门前面作势要弹,她赶紧双手捂着脑袋求饶:“好好好,我好好说……放心,实在不行我就找朋友借点,让朋友入个股,只要把前期度过去就好。”

    “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季朵立刻打断他的话,“你赚钱比我不容易多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这一副教训晚辈的口气,让维今失笑。季朵也察觉到不对劲,不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梗起脖子,嚣张地强调了一句:“听见没有?”

    “小傻子。”

    从前季朵的存在总是让维今无可奈何,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是季朵让他松弛下来。季朵的年轻、清澈、坚定,就像一团干燥柔和的光,没有多少攻击性,却能缓缓地穿透所有的沉郁。维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朝一旁偏了偏头,示意她往旁边坐坐:“再给我半个小时,你可以想想晚饭吃什么。”

    这半个小时维今没有纠结,他着手把自己花了那么长时间设计制作的组件全部拆掉了,大大小小的分支又变成了看似无意义的金属片,按类别一排一排码好。不破不立,反正还有时间,与其错误地调整,不如推翻重来。

    看着他把自己做好的东西一点点拆碎,倒是不见烦躁了,只是小心到近乎虔诚。季朵忽然想起吴瑛拜托她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了,因为维今现在的心思真的全部在这里,又何苦逼他做不喜欢的事呢。

    晚饭过后,维今陪着季朵朝她家慢慢走,天气已经明显转暖了,即使是晚上风也不是那么硬了,季朵伸长胳膊在头顶撑成圈,问:“你能等等我吗?等我把工厂的事落实了,就陪你去那边,刚好我也想去采风。”

    “好,不急。”

    “还是要急的,白驹过隙啊,总不能卡着时间做事。”

    “这话真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季朵努力踮着脚,把手肘搁在维今肩膀上,对他抛了个媚眼:“别急,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可以了解我呢!”

    看意思他这辈子是甩不掉她了。以前这样想的时候维今总是头疼,现在却只剩下一丁点的无可奈何,里面好像还混着那么点庆幸。

    两个人的路途总显得比一个人短很多,晃神间就已经走到了季朵家楼下。平常开着车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次走路过来,到了离别时刻竟莫名生出了些尴尬。季朵用手指绕着头发,回头看了看楼门,又看了看维今,扭捏地问:“要上来坐坐吗?”

    “不了。”维今单手插兜,空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快点上去吧。”

    “啊,对了,陆海洋那天跟我承诺他他会改邪归正,下次我让他来和你道歉。”

    “不用了。”

    “这可是他重新做人的第一步,全靠你给他机会了。”

    “一个人想改变,不用靠别人给机会,我也没有义务给他这个机会。”听他这样说,季朵还以为他不高兴了,没想到维今话锋一转,“不过,我愿意给你面子。”

    也许这就是爱的魔力,面前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说的话怎么会这么让她舒服,她的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你真好。”说话间季朵快步向前,跳起来在维今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只碰到了一点点,就扭头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楼道里。

    非常轻微的触感,却无法当作不存在,反倒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咚的一声,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平静与激烈共存。维今用指背蹭了一下脸,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任由初春的晚风缠绕着他的发梢,给他带来了一股难得的悸动。

    冬去春来,陌生熟悉,所以说,时间是最浪漫的。

    半个月后,钟表厂的人又带着伴手礼来找维今,让他头痛不已。他认为前两次自己已经把理由说得很中肯了,上一次甚至强行送了客。说实在话,表厂不是不可以稍作改动,仿造一块相似的,却还是顾忌着他的专利,一而再地请他帮忙,这种负责任的态度,在如今山寨泛滥的大环境下是让维今很感动的。他并不是个食古不化的人,更何况曾经在一起工作过,总有情分在。

    所以虽然维今对适应市场、做重复的产品完全没兴趣,又对自己目前的工作重心十分清楚,可看着人家都三顾茅庐了,他心里也知道再赶不得,已经打算要答应了。

    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表厂的负责人先开口了:“所以,现在进度如何了?”

    “什么?”

    维今没听明白,犹豫着想是不是问他参展的表的进度,可他又不记得自己跟对方提过这件事。

    “表啊,距离我上次来也半个月了,以你的速度,基本方向应该有了吧。我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次的变化,没做完也没关系,回头你发我邮箱也行。”

    “你是说……”眼下的状况太难以理解,维今缓慢消化,连语气都不确定起来,“上次我答应了?”

    “你女朋友答应的啊!她没和你说?”

    维今原本还有点恍惚,听到这句身体却忽然一震,眉头即刻锁死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女朋友?”

    “对啊,季小姐嘛,她说你最近忙,不太爱折腾合约什么的。她和我谈的啊,打包票说只要她答应了你就会答应。你这女朋友可真会谈判,就因为她跟我磨点数,我可是给上面打了好几通电话。”说着负责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合同放在茶几上。

    “季小姐?”

    一个又一个疑问、一次又一次爆炸,太过猝不及防,维今的脸色变得无法控制,越来越暗。

    表厂的人也看出不对劲了,可又想不通怎么回事,嘴巴几次一张一合却没说出话来,坐在沙发上焦虑地搓着手。

    “我最近是比较忙,但您放心,既然答应了,我肯定做到。”还是维今主动打破了这层略显尴尬的气氛,脸色却仍然不好看,说话声音缓慢而低沉,但不失客气,“再给我一点时间,您也不用总跑了,更不用带东西。之后我会全部整理好给您发过去的,您相信我的能力。”

    “好好好……没问题!”

    维今走到茶几上,迅速翻了合同,确认了上面修改过的条款和价格,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他挥笔签下了名字,重新旋上笔帽时情绪已经恢复如常,看似随意地说:“您以后有什么事还是找我,这种事情我不太喜欢被人替我决定。”

    负责人收起合同,起身准备告辞:“你看这事闹的……怪我,千万别因为这个惹得你俩不愉快,我想季小姐也是好心,你可千万别怪她。”

    “放心,不会。”

    礼貌地将客人送走,把合同收纳进规定的地方,维今给季朵发了条微信:“你上次来见过一个表厂负责人吗?”

    收到维今微信时季朵正站在路边打电话,她这些日子跨了几个省,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参观工厂,为了压一点价和人软磨硬泡据理力争,嗓子都哑了。撂下电话看见来自维今的信息,竟让她觉得自己难得地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只不过维今的话她不是很明白,她只是用语音说了句:“见到了,我来时他还在,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江苏这边,就快回去了。”

    “我听你声音怎么不太对,感冒了吗?”

    季朵带上笑容,用脚尖踢着地砖,故意声音发嗲:“没有,就是话说得太多了。”

    “记得多喝水。”

    “喂喂!你这话太直了吧!”

    两个人调笑了几句,季朵很快就把维今最开始的问题抛在了脑后,她记性本就不好,又不爱回溯。所以当时吴瑛的嘱咐,她根本就没想起来。正说着又有电话打进来,也就这样自然而然中止了对话。

    维今翻动手机通讯录,脸上的柔和渐渐沉淀,眼神像经过锐化一样锋利起来。他找到吴瑛的号码,拨了出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吴瑛打电话。

    “喂?”吴瑛正在做全身spa,趴在床上,在香薰的作用下昏昏欲睡,直到看见维今的名字闪烁她才突然来了精神,“稀罕啊,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吴瑛,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啊。”

    “你现在有工作吗?”

    一句话就让吴瑛浑身都僵了,连背后帮她推精油的柔软的手都让她觉得别扭了,她捂住手机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要求暂停。等到包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拽着胸口的浴巾坐起来,故作不在意地说:“没有,怎么了?”

    她希望维今明白,她本就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庸庸碌碌,如果她愿意,职位有得是。

    “怪不得……”维今淡然地说,“你那么闲。”

    吴瑛心里咯噔一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谢你替我接的生意,合同谈得很好。但希望下一次你做好事,留自己的名字。”

    话已至此,吴瑛也明白是什么事了。她慌了一下,抱歉的话含在齿间,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是吗?那我可能搞错了。上次在我那里你和季朵遇见了,对吧?”

    “是啊,我正要走,她就来了,还站在门口和来找你的那个人说了半天话呢,至于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维今笑了,“那这个忙就是季朵帮的了。她也是,既然都帮我谈好了,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吴瑛死死地咬着下唇,硬是没说出话来。

    “我还以为她没有那么闲,毕竟她有自己的事情做,不像你。没什么事,挂了。”

    说完维今自顾自地挂了电话,根本没等吴瑛的回答。而吴瑛此刻别说回答,连气都喘不匀。她原想只要季朵开口去劝维今了,就会引发连锁反应,维今当时同不同意都无所谓,之后只要他发现季朵已经擅自替他答应,都会联想到当时季朵的劝说,由此深信不疑。维今那种自尊心极高的人,最烦别人干预自己的事,必然会对季朵生气。

    可没想到季朵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答应得好好的居然什么都没和维今说,这样一来维今从时间上来推算就很容易怀疑到她。吴瑛心中除了功亏一篑的愤懑,还有强烈的不甘,她不明白维今为何丝毫不怀疑季朵,而是直接就认定是她。凭什么从一开始就只对她一个人敬而远之,却给予季朵无限信任?鬼才信季朵就那么干净,什么也不图,什么手腕也不使,无非是藏得深罢了!

    是她轻敌了!

    吴瑛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手指紧紧攥成团,指甲陷在掌心里。一定是她和季朵说的时候,季朵就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又或许是她在门口介绍自己姓季时,季朵已经听到了。

    她对自己发誓绝不会和季朵善罢甘休。

    自那之后,吴瑛再去找维今,发现维今对她的态度比之前还要生冷。吴瑛知道楼上有间屋子对维今来说很重要,她原本完全没兴趣探究,可眼见着季朵可以随便出入,她却不被允许,她就是不甘心。她特别不愿意借别人家洗手间用,却也用了两次这个借口,结果却都碰上了锁门,就好像是故意提防她似的。

    屡屡碰壁让吴瑛的焦躁达到了顶点,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维今虽然性格偏冷淡,底子里却还是个温煦的人,连陆海洋三番两次的挑衅都能容忍,却唯独对她这个有故交的女人怀有敌意,凭什么啊?

    一天清早,吴瑛就提着早点到了维今那里,因为时间太早,维今也才刚刚收拾妥当,开门看见是她,神色中就带着一点不耐烦。

    “我都是自己做早餐,你吃吧。”他接都没接,撇下吴瑛,转身就往厨房走。

    “我到底哪里让你讨厌?”

    在维今身后,吴瑛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骤然开口。

    维今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是真的对她的突然发难感到莫名:“我没有讨厌你。”

    “你有!”吴瑛委屈起来,眼中开始泛水光,“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爱搭不理,我们能在这里重新认识,我是真的很高兴,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可你为什么连个做朋友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

    吴瑛在沙发上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住了脸,指间只露出眼眶的红晕。

    而在维今眼里她仍旧不真实,她足够美丽,穿着金线织就的线衣,上面遍布蝴蝶结状的品牌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卡在走光线上的短裙,过膝的长靴,她坐在那里看似情感外露,可姿态太笔直,就像在聚光灯下拍杂志封面。不过维今知道自己没必要去为难一个女人,他只希望得到清静。

    “是我的问题。”维今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抱歉,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就算他温柔,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一直以来维今都觉得把话说得清晰明了,尽量少浪费彼此的时间,是待人最大的温柔。所以当初他也是这样对季朵的,可惜没用。而此刻吴瑛听到他的话后猛然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我不懂……我不懂我哪里不好……我的未婚夫有了其他人,到最后也没给我一个解释……很长时间里我都对爱没有期盼了,爱那么脆弱,不堪一击,甚至我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直到我在这个门口遇到你,我突然又感受到了一丝可能性,原来我心底还有一息尚存的希望……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半真半假的话还是勾起了吴瑛的一些悲伤的回忆,她把手掌按在眼睛上,无比冤屈地大哭了起来,全然没顾妆花得厉害。

    维今起身走过去,把纸巾盒放到了她的面前,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这里真的是犯桃花债啊,怎么女孩都喜欢到这儿来哭。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想和你的那个圈子彻底划清界限。”维今抽了纸巾塞到吴瑛手里,“我针对的不是你,而是我的过去。”

    在他撒手之前,吴瑛突然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将脸贴了上去。

    他的眉头微乎其微地颤了一下,坚持了三秒钟,还是强行抽回了手,转过身之后用随手抽出的纸巾擦了擦手背上沾的眼泪。

    “别哭了,以后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不会不管的。至于其他事,就无须再提了。”

    话已至此,吴瑛知道再说什么就适得其反了,维今这是对男女关系干脆地拒绝,却还是被她挽留住了一层浅薄的友人关系。她有心跟维今就身世的问题深入讨论一下,却最终迟疑着放弃了——如非必要,她还不想触维今的逆鳞。

    “我去楼上洗下脸,补个妆。”吴瑛吸了吸鼻子,用纸巾遮着脸,眼周一片乌黑,不等维今答应就快步跑上了楼。

    上楼之后,吴瑛回头发现维今没有跟上来的打算,她先是碰了一下卫生间的门,用来迷惑维今,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那间屋子。果然如她所料,早上是维今容易放松警惕的时间,门虽然关着,却并没有锁。

    其实吴瑛早就知道这是工作间,她对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她只是不想输给季朵罢了。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各处都整整齐齐,只有一张桌子上摊着东西,似乎是做了半截搁下的。因为有一个表的底座在,她多少也能看明白是正在做的表,但她仍然没有兴趣。她意识不到每一个零件有多耗时,就算意识到也只是觉得这是自讨苦吃。不过吴瑛至少确定了一点,这应该就是维今正在忙的事情,在维今心中的分量应该是很重的。

    一个可能性在吴瑛脑中渐渐明确起来。她什么也没碰,悄悄退出去,到卫生间迅速整理了妆容,下楼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

    她丢在地上的东西已经被维今收拾干净了,维今安静地吃着早餐,翻着一本厚厚的时尚杂志,显然心情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

    这座房子的朝向好,阳光一早就会蔓进来,点缀在维今的头发上,打出一个耀眼的光点,将整个侧脸的线条衬得特别梦幻。吴瑛倚在楼梯扶手上看了一会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就算单论外形,维今也是个优质股。那么多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已经开始发福,任由自己的皮肤变得粗糙,啤酒肚突出,心安理得地沦入油腻的中年。他却还是站在一个年龄模糊的节点上,好像是从少年走向成熟的那一瞬间时间停住了。虽然看起来他并没有专门地锻炼身体,却身材紧实,姿态挺拔,只是他的打扮总是偏寡淡,衣服以舒适为主,不太在意潮流,如果刻意打扮一下,可能会显得年轻好几岁。

    其实在遇见维今之前,吴瑛也试过和一些比她更年轻的富二代交往,以她的容貌,去几个有名的酒吧转一转,不难找到人选。可试过才知道,那些关系都无法长久,她需要的不是几个包,而是更坚不可摧的东西。

    她二十出头那会儿太傲慢,又因为和喜欢的人关系太稳定,经常连场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得罪了不少对她有觊觎之心的人。这或许也是在她家遭难后,她连一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的原因之一。然而现在就算她再想低头也已经来不及,商圈里的都是人精,只要她试图接近,对方就会知道她的目的。

    然而就在那时她在超市偶然看到了维今,起初吴瑛并不敢确定,她特意编了赶时间的谎话,插了个队,站到了正在结账的维今后面,看见了他在单据上的签字。从那时起,吴瑛的生活有了重心,她跟踪调查,掌握维今的动向和目前的生活状况,得知维今是单身独居,所以两个月后,吴瑛丢下了那支口红。

    吴瑛以为维今是老天给她的补偿,一个最完美的避风港,正因为维今对商圈不感兴趣,才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她,不会当她图谋不轨或是嫌她是负累。她计划着等到两个人的关系熟络起来,她就找合适的时机“无意”中暴露真相,到时候她狼狈的伪装、无以为继的自尊心,会为她获得更多的同情。到那时,她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可惜吴瑛没想到维今会那么不好接触,以至于他俩连熟悉起来都很难。她更没想到的是,虽然维今还单身,可已经有人先一步进入了他的生活,就比她早那么一点点。

    “我走了。今天的事,很抱歉,你不用在意。”下楼之后,吴瑛径直往门口走,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最近怎么没看到季朵啊?”

    “她有点忙。”

    维今平淡地答了一句,并没有过多解释。

    忙?也就是忙着糊口吧。吴瑛倒是希望季朵自此收手,也省得她麻烦。

    从维今处离开后,她还是给陆海洋去了信息,要陆海洋务必在和季朵定好去给维今道歉的日子后通知她。

    “为什么?”

    “我有个可以让我们两个都获利的方法,但一定要四个人聚集在维今的房子里。”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但你要是敢伤害朵朵,我绝对不放过你。”

    “放心。”

    回复这条时吴瑛的眼神又冷又暗,季朵身上附着的爱越多,她就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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