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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桃花 三百八十一、夏至(一百四十一)
    晚云想了好一会,才终于微微颔首。

    “说到争权夺势,”她思忖片刻,道,“不瞒阿兄,旁人与我提及阿兄有争天下的野心时,必提及太子。说圣上虽然忌惮阿兄,但毕竟与阿兄是父子,不会赶尽杀绝。但太子就不同了,将来太子一朝登基成了新帝,会比今上更容不下阿兄,阿兄又如何自处?”

    裴渊不以为然。

    “我方才说,要避免被权势伤害,便唯有掌握权势。”他说,“父皇想动我的心思,不比太子更少,只要我仍牢牢掌握河西,无论换谁人上来也动不了我。”

    “可这终不是办法。”晚云道,“阿兄无谋逆之意,便不可能一直割据一方,背上那不臣的名声。”

    “故而那当权之人,不可是太子。”裴渊道,“正如你所言,君临天下确实是个诱惑,我不想,但想的人多的是。若太子不能容我,便换上能容我之人。父皇这么多儿子,再不济还有叔伯的儿子,总有人叫我满意。”

    晚云目光一动:“阿兄心中可有人选有了?”

    “暂时还没有。”裴渊道,“我原本想着三兄,但经过前番之事,我知晓他并非等闲之辈,怕是比太子还难对付。”

    裴玨?晚云想起他那张盈盈笑脸,不知为何,不由得脊背发凉。

    “在阿兄看来,什么样的人坐上皇位,才会如阿兄的意?”她问,“只怕阿兄的这些兄弟,无论谁人上去,都会与阿兄为敌。”

    “未必。”裴渊道,“只要心怀天下,以民利国事为先,便是与我志同道合,而不会与我为敌。此事不急,父皇身子还硬朗,离见分晓之日还长。我这些年远离京师,对朝中人事也生疏,还需慢慢物色。就是告知你一声,好让你放心,我总会为日后考量的。”

    可我却等不得了。

    晚云看着他目光灼灼,险些脱口而出。

    “怎么了?”裴渊发现了她脸上闪过的异色,温声问道。

    ——知晓皇城司秘密的人,要么是皇城司的人,要么是死人。

    皇帝的话,犹在耳畔。

    轻风拂面而来,晚云在心头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定了定心神,问:“阿月方才说阿兄有东西要给我看,是什么?”

    “也没什么,一件礼物。”裴渊道。

    晚云眼睛一亮:“礼物?”

    沿着廊庑,裴渊牵着她的手,走入了不远的一处院子里。

    这处院子搭着不少脚手架,似乎正在修缮,空地里还栽了不少的花木。

    而院子的中央,立着一棵树。树冠硕大,枝叶繁茂。看树下的土还新,是刚刚移植来的。

    晚云仰头看,那叶子在阳光下透出嫩绿,细长的叶片边上,有锯齿形状。

    她问:“这是桃树?”

    裴渊颔首,却道:“你再仔细仔细。”

    晚云不明所以,依所言在树下饶了一圈,未几,忽而看见树皮上有几处刀痕,已经有些年月。

    她怔了怔,蓦地睁大眼睛,问:“这是……山居前的那株桃树。”

    “正是。”裴渊微笑,上前与她并肩立在树下,道:“你幼时给它浇肉汤,生怕它喝不下去,就要在树皮上凿了几个口子,将汤灌进去。若不是我拦着你,树皮都要给你凿没了。”

    晚云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后来亲自种过桃树,听卖树老人教她,树要是没了树皮是要死的。晚云这才明白自己当年果真傻乎乎的,险些做了蠢事。

    她不由地笑了笑,望着他,好奇地问:“阿兄何时将它迁来的?费了不少工夫吧?”

    “工夫费不了多少,只是费了些日子,昨日才迁来。”裴渊看她那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由地觉得如沐春风,继而道,“这院子和我那寝院只一墙之隔,我打算日后腾给你当杂院。”

    晚云诧异地环顾四周。只见这院子的屋舍有三间,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看着却是宽敞。

    裴渊继而道:“这院子房屋不多,但胜在空地大,你若喜欢,我着人给你在此打理一个药圃,你闲暇时自可继续倒腾你的药材。那屋子一处做药堂,一处当书库,一处辟做书房,可好?”

    可好?

    晚云望着那屋子,只觉心潮涌动。裴渊话语里的情形,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仿佛蘸满了蜜糖一般甜美。

    ——“……你入了皇城司,却不肯替朕监视九郎。那你与九郎的婚事便不好办了。”

    皇帝的话,似在耳畔隐隐回荡。

    晚云背对着他站着,一语不发。

    “不喜欢么?”

    裴渊上前去,晚云却先一步转身搂住他的腰身,埋头在他怀里。

    他顿了顿,也将手臂环在她的身上,将她抱住。

    自河西归来后,虽无战事烦忧,但二人分居在京师东西,裴渊忙碌,又碍着仁济堂的礼数,相见的次数反而少了许多。

    故而这般亲昵的时机,总是弥足珍贵。

    “怎么了?”他对她这反应十分满意,弯起唇角,嘴上却道,“说好了,可不许动不动又哭,一棵桃树罢了,觉得高兴就该笑。”

    晚云依旧一语不发。

    裴渊只觉得衣襟一阵温热,她的双肩在他的手臂中微微颤抖。

    他颇是无奈。

    这个人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高兴也哭,不高兴也哭,也至于分别的那些年,裴渊每每想起她,总会首先想到那双兔子一样的可怜巴巴的眼睛。

    “怎么了?”裴渊摸摸她的头,“在想什么,与我说一说。”

    晚云欲言又止,好一会,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只是想着我和阿兄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她擦擦眼角,“怕倒头来又是一场梦……”

    裴渊先前已经得了皇帝的许诺,觉得这门亲事十拿九稳,不知晚云这患得患失从何而来。

    他忽而不由得想起前番楼月跟他饮酒时,八卦起王府不远一户高门嫁女儿时的场面。楼月说那闺秀多愁善感,哭劲一起便要哭个昏天暗地,墙外都能听见,还颇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让他放心好了,晚云定然不会这样。这女子巴不得马上就嫁进来,全无矜持,到时一定会笑得嘴都合不上。

    净来鬼扯。裴渊在心里鄙视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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