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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 第42章 何惧命运
    燕熙走在来时的夹道上。

    他始终领先一步走在北镇抚使的前面,他的背挺得僵硬,一言不发,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不知名的阴暗。

    踏上某个石阶时,一串铁链拉动的声音向他扑来,一个亢奋的中年男人声音乍然响起:“事了拂衣去!事了拂衣去!”

    燕熙表面上看起来无懈可击,实际他被巨大的哀愤紧紧攥住了心神,外界的声响于他有如隔着一层纱,不太真实。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扭头,正对上一张扑面而来放大的脸。

    那张脸卡在铁栅栏之间,面上爬满疤痕,一双眼布满血丝,因为兴奋极大的瞪圆了,死死地盯着燕熙。

    燕熙眼中开始微有波澜,他脑中一时吵轰轰的,一时又死寂阴沉,他愣愣地跟着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中年男人用力点头,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燕熙猛地惊醒:“《事了拂衣去》!”

    燕熙终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位是原著作者刀刀!

    燕熙找了她五年,竟然在这里相遇了。

    刀刀神情热切,伸出沾满污渍的手,话音已是哽咽:“我终于――”

    北镇抚使以为囚犯要伤人,一把挡在中间,拦住了刀刀,同时想要拉开燕熙。

    燕熙几不可察地侧身,避开了陌生人的碰触,板着脸瞧着北镇抚使。

    北镇抚使官职比他高,却被他瞧得一激灵。

    燕熙与身俱来的清高气质,就是能让人不禁想要讨好他,北镇抚使一边觉得微妙,一边解释道:“宣大人,这位犯人叫陈秋,是另一件案子的重要从犯。他最近疯了,宣大人莫听他胡言乱语。”

    燕熙问:“疯了?”

    北镇抚使说:“这人原本已经快要断气了,不知怎么又挺了过来。之后就成天神神叨叨地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燕熙不能与刀刀相认,只能顺着北镇抚使的话瞧向刀刀说:“他说什么了?”

    北镇抚使沉吟着,拿不准该如何复述。

    那边刀刀与燕熙会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刀刀忽然扭曲地骂起来:“你们都是走狗,很快都会死的!大靖很快就要改天换日,你们这些人都要被清算!”

    北镇抚使无奈地看向燕熙,意思是:就是这种要掉脑袋的疯话。

    燕熙点头,转头打量起刀刀现在用的陈秋身体。

    这实在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场合。

    燕熙本就托关系进的诏狱,北镇抚使必然不会放他单独行动,加上这一排监室都是用不封闭的栅栏拘人,一处说话,一排都能听见。

    他们相对,却无法相认。

    在短暂的注目中,他们瞬间理解了彼此的处境。

    刀刀隐晦地笑了下,往后散漫地晃了几步,忽而干笑起来,他笑得极其用力,连着一阵巨咳,终于缓过劲后,不知是笑的还是咳的,他眼眶红了,疯了般怒骂道:“你们这些狗官,给我听好了!大靖是靠百姓双手托起来的,你们都是蛀虫!”

    北镇抚使沉着脸听着,没有对“陈秋”出言斥责,而是对燕熙小声解释道:“这个人命不久矣,他也就剩下这么点力气,咱们走吧,他骂累了就会停的。”

    燕熙没有动身,只看着刀刀。

    北镇抚使只当燕熙是好奇,便劝:“若是不走,他还会骂更难听的,宣大人……”

    刀刀突然冲过来,用力的摇晃栅栏:“我的命越来越短,就是被你们这些狗官所害。是你们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这天地它太烂了!”

    燕熙听懂了。

    刀刀是在说:他每次穿书活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这个世界秩序越来越混乱,刀刀想要活的长,就要燕熙改变秩序。

    经历这样频繁的生死,每一次都是苦难折磨,光是想一想,都要疯了。

    刀刀却没有疯得彻底,这必定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强大心志。燕熙不禁想到那次和刀刀短暂的交谈,那时刀刀的乐天和幽默已然被这频繁的生死磨没了。

    再磨下去,疯是必然的。

    燕熙想,若是异地而处,他或许早疯了。

    他方才经历文斓的死亡,已然快要疯的想要杀人。

    -

    刀刀说完那些,见燕熙对他轻轻地点头。

    他定定地笑了笑,而后走着胡乱的步子,仰天长笑,眼中滑下泪水。

    他身形枯槁,面容污秽,声嘶力竭地疯骂:

    “我走过大靖无数地方,看过全天下的人!”

    “百姓苦,黎民惨,生而艰难,命如蝼蚁!”

    “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权贵把庶民踩在脚底下!”

    “这腐烂的世界会吃人!”

    刀刀越喊越大声,他悲怆地环视着这暗无天日的监室,“咯咯”狞笑起来。

    他是作者,这本书是他的心血,他对这个世界有着天然的紧密联系。

    然而作者恨透了这个世界。

    这当中的伤心难过,叫燕熙不忍深想。

    刀刀像是把监室当成了舞台,一个人跳出疯狂的舞步。他喊着叫着,不知何时已满面是泪。

    他拍打着墙壁,又跪在地上捶肮脏的石板,他仿佛是真的疯了,笑和哭反复变幻。

    又在某个瞬间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猛地冲过来,枯枝般的手对着虚空狠抓几把,他厉声呼喊:“无人为我遮风雨,无人为我留夜灯,无人为我守疆土,无人为我安立命!”

    刀刀浑浊的目光在迷茫地寻找一个落点,终于在扫过燕熙时定住了焦距,他扑过来,抓着栅栏对燕熙说:“可是那又如何!”

    “命运也无法让我跪地求饶!”

    有血从他抓断的指甲中流出来,他的声音渐转嘶哑,身上未愈的伤口破裂了往外淌血。

    北镇抚使看到了刀刀大股流出又溅得满地的血,对这个疯魔的囚犯仍然没有出言训斥,而是对燕熙摇了摇头,意思是:活不久了。

    燕熙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

    他已经做不出更多的表情,他像是很冷静,又像是精神已被抽离,他在刀刀每个转身的空隙里,与对方交换着眼神。

    用彼此的默契无声地对话。

    刀刀咳血了,他大概知道自己又要死了,终于可以结束这副身体的病痛,他眼中多了几分释然,声音却更加的高亢:“总会有人会来收拾这无间世界!”

    刀刀对燕熙颤抖地伸出手来,歇斯里底地喊:

    “捅穿它!”

    “踏破它!”

    “打碎它!”

    燕熙也对他伸出手。

    北镇抚使得了要护燕熙周全的命令,想要出手来拦,燕熙冰冷地望了一眼对方。

    北镇抚使从那一眼中,感到劈头盖脸的寒意,沉默地收回手。

    刀刀终于握住了燕熙的手,那双手枯槁而僵硬。

    刀刀缓慢地坠下身体,燕熙回握着刀刀的手跟着蹲下来。

    刀刀双眼翻白,他眼中是绝望的寂静。

    他摊软地倒下去,燕熙隔着栅栏无法扶他,只能用力地抓住他。

    刀刀最后用力地望了一眼燕熙,而后苍朽地望向黝黑的上方,他长久地喘息,努力地蓄力,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们不再仰望天子,我们要造自己的神!”

    刀刀的手滑了下去。

    刀刀走了。

    -

    燕熙跪在地上,垂着头,瞧着栅栏里面摊烂如泥的“陈秋”。

    这般死状,甚至连蝼蚁都不如,蝼蚁尚且有自由,而刀刀却一直被命运束缚。

    燕熙已经哭不出来。

    如果说文斓的死让燕熙“疯”,那刀刀的死便是让燕熙“寂”。

    他像是一个在深渊边上奋力奔跑的疯子,陡然止住了步子。

    他在震痛与愤怒中恢复了自己思考的能力,接连的死亡刺激,没有将燕熙推入黑暗的深渊。

    反而让燕熙在适应中变得麻木。

    燕熙的目光在“陈秋”身上停留许久,直到他重新握着的那只手变得彻底冰凉,他才松开了手。

    他望向那方狭小的天窗,无声地说:“刀刀,走好,我会努力让你一世比一世过得好的。”

    而后缓慢地起身,他闻着这里陈旧的、新鲜的血味,站在这肮脏的黑暗里,面色愈发地冰冷。

    他唇角勾出一个寒凉的弧度,在挂灯的映照下,不知是怒是笑。

    -

    燕熙从地底下走出诏狱,迈上最后那一级台阶时,回身说:“今日谢过邵镇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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