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下早读了。悠悠扬扬的下课铃声在教学楼中飘荡，然后戛然而止——
    “好了，大家现在都不要动儿。”
    各班的广播里传来了标准的树科儿话音。
    “现在。上次考试文科前四十和理科前八十的同学，咱们来这个综合楼这边集合。其他同学都不要动儿，这个市调研考试和咱们没关系……”
    终于还是来了。
    江沚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搓搓脸。
    徐菁好奇地歪歪头：“你为什么要搓脸呀？”
    “听说搓脸可以让人精神一些。”
    “唔……所以你昨晚很累嘛……唔！”
    少女话音未落，江沚一个双峰贯耳戳在了她腰间的痒痒肉上。徐菁咯咯笑着从椅子上翻了下去，翻进了江沚怀里。
    江沚笑嘻嘻地掐着她的脸蛋玩，时而轻轻的，时而用力。
    徐菁像小猫一样唔唔乱叫，声音分明有些享受。有时候被掐得有点疼的时候就会哼哼出来，同时双手半推半就地在他胸口捶来捶去。
    但要是江沚身体后倾作出要走的意思，她就又揪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了。
    “真是不学好，又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柴煤油……”少女被捏着脸蛋，说话都含糊不清。
    平日里明明是猫儿似的少女，此刻却让江沚扯得像小肥猪一样，又滑稽又可爱。
    “呵，你说没有你自己信吗？”江沚眯眯了眼，“其实你心里已经脑补出了奇奇怪怪的画面对吧？我听说你们写这种文的就是这样……”
    少女脸蛋嗖哧一下红了：“我，我就是没有嘛！”
    “啊好好好，没有。”
    徐菁噘起嘴巴，小声嘀咕：“我写出来，不也是你看……”
    “那不一样嘛，我这是带着批判的眼光欣赏艺……”
    “啊对对。”徐菁学他的语气直接打断施法。
    两人互相瞪了一小会儿，然后一齐笑喷了出来。
    人畜无害屑作者，正人君子运营官。
    笑声之中，江沚把怀中少女轻轻端回了座位上。
    “那，我去调研考试了。”
    江沚声音有些低低的。徐菁也微低着头，小嘴砸吧发出响声。
    市调研考试只有前四十能参加，徐菁上次考了四十一。
    这次不能并肩作战了。
    “那，要加油呀！等你的好消息！”
    少女忽然露出灿然的笑，宛如风中摇曳的向日葵，看得江沚有些走神。
    恍惚间，徐菁似乎也一下子改变了不少。
    “对啦江沚！”少女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兴奋地眨眨眼，“等市调研考试结束，带上叔叔阿姨来我家吃饭吧？”
    “哈？我们去你家吃饭？”
    “嗯嗯！是妈妈的意思！”
    看江沚一副有些猝不及防的样子，徐菁轻轻嘟起小嘴，“怎么了，不可以嘛？”
    “可以啊，当然可以。”
    愣了片刻，江沚轻轻一笑，抚摸她的脑袋，“只要你不介意我爸吃得多就好。”
    “嘻嘻，好~”
    徐菁瞄了眼表，看到还有时间，于是又小猫似地钻进江沚怀里蹭了一下，把嘴巴贴在他的耳边。
    “要加油哦。”
    “好，加油。”
    “行不行嘛，声音这么细。”
    “哈？我——”
    江沚话音未落，少女忽地伸出一对小手拍在他脸蛋上，然后使劲搓了一顿。
    江沚被搓得只能唔唔叫，体验了一把憨包视角。
    “呼呼！精神起来！”
    少女挥动拳头，双眼发光。
    能不精神么，脸都给我搓红了……江沚捂着脸，只好大声回复，“好！精神起来！”
    “薄纱王佳荆！”
    “好！”
    勉强燃起来了！
    “叮~叮~咚~咚~”
    上课铃响起。本来只是个简单的道别，两人居然腻歪了十分钟都浑然不觉。
    江沚看着少女，缓缓开口：“那我……”
    “去准备考试吧，等你好消息！”
    徐菁却很干脆地同他道别，笑的时候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看好你哦！”
    “哈，那再见。”
    ……
    去考场的路上，江沚遇到了来上课的蒋胜男。
    “小水！跟你说一声，赵老师已经回来啦！”
    “已经回来了啊？”
    江沚露出有些惊喜的笑容，下意识有点想去见见锋哥。
    “去吧去吧~赵老师在办公室呢！”
    江沚下意识想说“好”，临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笑着摇摇头：“先不了，我还要参加市调研考试。”
    “奥对，我都忘啦。”
    蒋老师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竖起大拇指：“那加油哦！考第一名！”
    “嗯嗯！一定！”
    蒋胜男去六班上课，江沚独自前行，路过赵学锋的语文办公室时站了片刻。
    随后加大步幅，快速走过了办公室。
    其实他很想找锋哥叙叙旧。但还不是时候。
    随着培优班进度的深入，江沚愈发感到力不从心，连跟随进度都变得异常艰难，更不必说赶超他人。上次周测的成绩也不太理想，又是第二……
    市调研考试是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答应过老班的，要把年级第一带回七班。
    这段时间比之前要累得多，也努力得多。培优班里可以触及到很多七班没有的资源，他已不可同日而与。
    没错，付出了就会有收获。
    路过一楼，江沚看到了榜样墙上自己的照片，拳头握紧，指甲刺入掌心。
    这次一定没问题。以领先所有人的优势姿态斩下桂冠！
    ……
    ……
    十一点二十。
    “那今天的数学课就上到这里啦~”
    蒋胜男一边宣布下课，一边在侧黑板留下了思考题，“这道题是上学期期末的变式，记得当时小水给大家讲过哦！大家可以试着做一做……”
    回应的人有，但是不多。自从讲题免作业的时代结束后，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降低了不少，开小差玩手机的迹象重新抬头。
    没有了引路人，这个班级又迷失了方向。
    当然例外也是有的，比如某位光头小伙——
    袁率倒二靠窗的位置，失神地盯着综合楼看。
    考试时间是按高考来的，应该马上要收卷了吧？提前交卷出来的也有，不过没看到水哥……
    前排的女生叽叽喳喳议论：
    “唉？今天怎么没见江沚和菁宝贴贴呀？”
    “笨，江沚去参加市调研考试了，早上广播说过的。”
    “奥对！他是年级第二！唉，好羡慕菁宝有这么强的男友~”
    “江沚是神！咱们凡人比不了的！菁宝也很厉害呀，一直是咱们班第二，而且每次都有进步。”
    “呜呜，这就叫优秀的人相互吸引吧……一整个羡慕住了……”
    袁率边走神边听着前排女生的闲聊，手里的中性笔却越捏越紧。
    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错落交叠着零星的对勾和成片的叉号。
    目光无意间扫过侧黑板，随后便再难挪开——吴佳妍也在那儿，正仰头琢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她也回头，正好同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像被踩了尾巴一般浑身颤动。
    袁率忙准备露出打招呼的笑容……
    吴佳妍却使劲把脑袋撇开了。
    袁率刚刚准备好的微笑凝固在脸上，然后缓缓剥落。
    徐菁跑去找吴佳妍说什么了，应该是在替他说话。不过吴佳妍明显很抗拒。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袁率只感觉喉咙里像卡着鱼刺一样疼。他真的很想对她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
    对……不能再等了。
    现在就要去告白！
    心里的那种怯懦感再度开始作祟。袁率想起了什么，从铅笔袋最内部的夹层中取出了那张便利贴。
    ——江沚说过，当你有一天想表白但又犹豫不止的时候，打开“锦囊”。
    上面只有四个字：心诚则灵。
    袁率盯着它愣了片刻。
    随后拳头一绷，将便利贴抓进手心，离开座位。
    动静不小，半个班都注意到了——当然也包括吴佳妍。察觉袁率冲她走来，吴佳妍竟是有些慌张地把头扭开。
    袁率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直接站到了她跟前。
    “吴佳妍，我有话对你说！”
    “你——”
    “我喜欢你！”
    袁率深吸一口气，以更大的声音再度重复了一遍，“听好了，我喜欢你！”
    声音很大，响彻整个七班，甚至飘到了隔壁班。
    全班都惊呆了。
    甚至走廊里的路人也凑在班级门口围观。
    吴佳妍的脑袋使劲压低，下垂的刘海盖住了脸蛋。一整个娇小的身体都在颤抖。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袁率一字一顿，她一抬头，他就盯住她的眼睛，紧咬着一下也不放。
    盯到最后，她甚至不敢再抬头。
    “吴佳妍！我喜欢你！”
    “够了……”
    “不够！你还没给我答复！”
    “答复？”
    吴佳妍骤然抬起脑袋，眼眶红红的，呲牙咧嘴的样子像只可怕的小老虎。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能不能先顾你自己？”
    “我没有不顾自己。”
    袁率上前一步，吴佳妍竟然下意识退一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努力学习，我还要和你考同一个大学，我——”
    “我说够了！”
    吴佳妍一跺脚吼了出来，汹涌的眼泪顿时冲出眼眶。
    “做样子给谁看？结果又不会陪你演戏！”
    “我没有做样子！我是认真的！我的排名一直在——”
    “不要自欺欺人了！两百名以下有什么说服力？”
    吴佳妍邦邦敲了敲侧黑板。尽管她已经使劲噘嘴制止流泪，但眼泪还是不停不停地流。
    “你不是说你努力吗……那你把这道题解出来啊！要是能解出来，要是能解出来我就跟你交往！”
    说罢，见袁率不动，吴佳妍直接挤出围观的人群，趴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片刻的沉寂后，议论声响起:
    “骗人的吧……这题是压轴题啊！哪怕是江沚也不可能一会儿就写出来的！”
    “袁率这段真的很努力啊，班长你说得是不是太过了？”
    “不会成不了吧，袁率道心破碎了咋整……”
    “不用你们替他说话！”吴佳妍带着眼泪，凶巴巴地抬起脑袋，“我有本事就让他——”
    班长大人话都没说完，便被人群中的一声“卧槽”打断。
    于是所有人都收了声，顺着那声国粹看向侧黑板。
    只见袁率手持粉笔，表情使劲，如同公牛一般喘着粗气，站在了侧黑板前。
    “1707班袁率，开始解题！”
    只见他开始列式求解。
    虽然看上去就不像是能解出来的样子，但他却很投入，很专注，仿佛已经抵达了另一个境界。
    “神经病吧……”吴佳妍满脸不可思议地瘫坐在凳子上。
    这时，江沚回来了，发现大家都在看猴一样围观什么东西，于是加入进去。结果发现围观的是袁率……
    徐菁小声向江沚交代了情况。
    几乎是，伴随着熟悉又陌生的皮鞋声，那个男人走进了教室——
    “赵老师！”有同学发出惊喜的欢呼。
    “好久不见了同学们！我回来了！”
    赵学锋向大家挥手打招呼，热情地打量着班级里的每一副面孔……当看到袁率时，老班迷惑。
    赶紧看了眼课程表。
    是第四节课啊，没毛病啊。
    “袁率？”赵学锋推了推眼镜，“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拿着粉笔，站在侧黑板做什么？”
    “报告老师！”
    袁率满脸涨红，声音洪亮，“解数学题！”
    “为什么……要在语文课上？”
    “因为，因为。”
    说着说着，袁率流下了热泪。
    “因为只有现在写才充满意义！！！”
    赵学锋整个都愣住了。他从袁率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令人震撼的穿透力与感染力。
    他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一幕——
    “袁率，你对这次的成绩有什么总结吗？”
    “总结……没有吧……”
    “袁率，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自律才是第一生产力！要上心才行！听见了没？”
    “啊，哦！听见了听见了！”
    ……
    彼时的他的眼神，迷茫而堕落，身为班主任赵学锋也感到无能为力。
    而现在不一样了！
    那双眼睛在燃烧着！释放着！迸裂着！热泪盈眶着！！！
    一把年纪的赵老师也热烈盈眶。
    那是生命的赞歌。
    【因为在这里写才有意义！！！】
    意义。
    原来如此，袁率……
    虽然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语文课写数学题，但为了活在当下，你拼尽全力了啊！
    你是好样的。
    既然这样，那身为班主任的我所可以做的事情……
    赵学锋，笑了。
    只见他以袖拂面，将眼泪轻轻拭去，随后肃然盘腿坐在地上。
    “老师？”袁率停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写吧。”
    赵学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让我来见证这一切吧！袁率！！”
    袁率怔住了。老班居然可以为他个人私事的任性如此包容。
    惊讶、感动、紧张、兴奋、不甘……情绪在胸膛中交织，转化为力量。
    写他妈的！！！
    袁率重新忘乎自我地投入到了解题之中。他用上了比拉屎都要使劲的表情。
    就好像即使不会，他也要把这道题的解硬拉出来！
    江沚攥紧了拳头。他已知道事情原委。写那个锦囊只是想给袁率提一个方向性的建议，他没想到他做到了这种程度。
    身为好兄弟，他却在这里旁观……
    简直问心有愧！
    “猴子加油！解出来！”
    江沚大声道。
    班上部分同学向他投以惊愕的目光。江沚也不在乎，继续呐喊：“猴子加油！你可以的！”
    “加油！加油！”
    徐菁也一颠一颠加入了呐喊助威的队伍。
    赵学锋也握拳鼓励：“不要着急，慢慢来也可以的！试试夹逼定理！”
    一个……两个……三个……
    “袁率加油！加油啊！”
    “真的能解出来吗？体委加油！”
    “啊啊啊啊啊加油！！”
    助威的对于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壮大。
    吴佳妍瞳仁地震地看着这一幕。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疯了吗？
    明明解不出来为什么还要坚持？
    死猴子到底在干什么啊……
    ……
    “爸爸，看！我给爷爷做了银耳羹！爷爷怎么没回来呀？你说过他今天就出院的！”
    “爷爷他……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
    “妈妈，你不是说今晚回来陪我看电影吗？”
    “妍妍乖，妈妈有个会要开，妍妍自己先看吧……”
    ……
    “吴佳妍！我喜欢你！”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说什么认真的……
    “吴佳妍！”
    侧黑板忽地传来一声暴喝。
    吴佳妍木然地抬起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像是被暴击了一般，一股脑地又涌了出来。
    袁率浑身发红地站在侧黑板下，仿佛卍解过一样。
    黑板上的题被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草稿遮得面目全非。
    尽管几乎一个数字都看不懂，但它们放在一起却仿佛用力生长的树一般，释放着超乎寻常的生命能量。
    杂乱的公式最下方力透黑板地写着几个大字：f（x）有解。
    有解是正确答案！
    他真的算出来了！
    “ohhhhhh！！！”
    整个七班都为之沸腾。
    欢呼声中，袁率不转身挥手将粉笔丢回了粉笔盒——
    “我做到了！男子汉绝不会违反誓约！我还要再对你说一遍！”
    “吴佳妍！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明明正在哭着，吴佳妍却感觉鼻子一酸。
    “够了。”
    她从座位上窜起，穿越凌乱的桌椅板凳，一头扎进袁率的怀里。
    弄得袁率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吴，吴——”
    “死猴子，我也喜欢你。”
    吴佳妍不由分说地将他搂紧，搂紧。
    “我也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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