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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与星河 035// 请问,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黄康华与宋博是高中同学。上大学后,每次寒暑假回家,他们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要在一起聚一聚。

    与宋博一样,大学毕业后也是被分配回原籍,归在乡村教师之列。和宋博不一样的是,黄康华在那段特别时期有非理智的表现。

    回乡后,他比划着伟人当年在湖南的样子,背个书包,带着笔和本子,到香州乡下搞起了考察。

    黄康华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当老师后,他潜心研究教学,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学生喜闻乐见的教学方法。在全市中学教学比武大赛中,夺得个人一等奖。为他所在的中学争了光。

    同时他也是一个浑身长满刺头的人物。他对学校内部的风气不满。批评校长搞家长制,任人唯亲;造成多数老师只会溜须拍马,不学无术。

    校长十分恼火,责令他在教师大会上作检讨。他坚决不干。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南下去广东自谋生路。

    在广州短暂停留后,黄康华去了东莞。他不愿意从工人做起,想直接谋一个管理职位。人家要他提供相关的工作经历,他没有。他有教书的专长,偏偏又不想再教书。

    在虎门转悠几天后,他已身无分文。一整天没吃东西,饥饿过后,胃部一阵阵地绞痛。他瘫坐在珠江口,望着苦海一般的江水,望着离江水吞噬的威胁近在咫尺的夕阳,想自己一个大学生,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心里有了轻生的念头。

    然而,在这人世间,还有些人,有些事让他放不下。父母生养他一个独子,他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骄傲;他们唯一的依靠。他走了,他们怎么办?想到这里,黄康华感到透心的凄凉。强忍多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蹲在水边,摘下眼镜,掬起苦涩的江水浇洗脸上的泪水;一遍又一遍,洗净了泪水,却洗不净一脸的伤心。他撩起衣角搽亮镜片,想用双手支撑膝头站立起来,只感觉双腿软得不行;一个简单的站立,让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紧接着一阵晕眩,险些让他跌倒;直至能把眼前的一切看清,才回头向岸上的镇子慢悠悠地走去。

    镇子的边沿,一家餐馆开在路边。灶台架在门口,门前几根柱子支起一个棚檐。棚下几张桌子。一桌食客刚走,一个女人在收拾桌子。桌子上唯一还干净的半碗剩饭,女人准备倒进残水桶去。

    请问,黄康华用一个没有伸直的指头指着那半碗饭生怯怯地说,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女人抬眼看他,如同看一个怪物。他头发蓬乱,胡子和眉毛一样浓密;脏兮兮的白衬衣皱皱巴巴,领口袖头全是黑污;盯着半碗剩饭,镜片后一双哭红未消的眼睛放射出饿狼般的绿光。

    你要这个干什么?女人说。

    我——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他羞愧难当地说。

    女人说,我们小店饭菜便宜,盒饭才十元。

    不好意思,我真的身无分文。

    给他。屋里在收拾案台的男人大声说。

    女人把半碗饭放回桌上。见黄康华张望,知道他在寻干净的筷子,便拿来筷子给他。

    这光饭怎么吃?屋里的男人又说道,把我们自己吃的菜给些他。

    女人从屋里端出一碗剩菜:这是我们自己上午吃剰的,你要不要?

    黄康华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满嘴的涎水让他无法正常开口。

    尽管十分的饥饿,黄康华还是控制住自己不要狼吞虎咽。一则饿了一天,喉管收紧,进食困难;二则胃部余痛未消,不敢匆忙。他紧嚼细咽,味觉无比美好。残羹剩饭,此刻堪比天下第一美食。

    半碗饭下肚,又讨了些茶水来喝,精神好了很多。女人问:还要不要添一点?

    真是好意思!黄康华实在无法拒绝。

    女人说,不用客气,我们说不定还是老乡。说着,又添了一碗米饭来。吃第二碗饭时,黄康华再没能品出第一碗的美味。

    二位是湖北人?他问。

    我们是湖南人。女人说。

    哦——黄康华说,我听口音跟我蒲圻姑父的一家人很像。我是湖北人。

    女人说,湖南湖北,算是半个老乡。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会这样?男人问。

    黄康华说,我来广东找工作,快半个月了。钱花光了,工作还没有找着。

    女人说,东莞这边工作有的是,怎么会找不到?

    黄康华苦笑一下,没有作答。

    男人理解,说应该是高不成,低不就。

    看看渐浓的夜色,女人问:你住哪里?

    今天还不知道。黄康华回答说。说完,拿眼去看灶台里面。

    男人说,我这地方太小。

    地方是有一个,就是条件不好。女人说。

    我不怕条件差。黄康华说,有个地方住就行。

    男人问女人,哪里有?

    女人说,你忘了,阿水那里?

    哦——男人醒悟说,我的一个朋友,在附近有个养猪场,今天早晨来说,他的工人回四川奔丧去了,大约十天半月才回来,想临时找个帮手。管吃管住,一天十五元的工资。我问了几个人,人家都不愿意去。

    我愿意。黄康华诚恳地对餐馆老板说。

    餐馆老板小陈骑着摩托车送黄康华到猪场去。摩托车离开公路后,在一条颠簸的乡间道路上奔跑。小陈让黄康华抱住自己的腰,免得被甩了下来。

    疾风吹来,黄康华感觉手臂上被沙粒砸着一样,麻麻的,痒痒的。又忽然闻到一股怪味,酸酸的,臭臭的。黄康华猜是猪场到了。

    摩托车停下来,车灯的光柱中飞舞着蚊虫,充耳的蝉叫和蛙鸣从无处不在的黑暗中涌来。黄康华才知道这傍晚的旷野没有一丝风,空气中凝固的臭气让他呼吸窒息。再看自己的手臂和头盔面罩,上面沾满了撞死的蠓子。

    四川工人的房间是猪舍档头的一间小屋。一盏昏黄小瓦灯泡吊在小屋的中间。小屋四壁是没有粉刷的砖墙;一块有扇没框的门;一副有框无扇的窗。除了一张用砖搁起来的竹铺板,房间里别无他物。

    竹铺的上方有一张用铁丝拉起的蚊帐。铺上一张草席,一个干瘪的枕头,一床肥厚的被子。黄康华在床底下找出塑料盆和一双拖鞋,到屋外的井台上去冲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身上黏黏糊糊。

    五月的南方白天炎热,晚上很凉。好在他有用凉水冲澡的习惯。洗完澡,又把草席反反复复地擦了几遍。把枕头用自己的衣服包裹起来。

    他本来不想盖四川工人的被子,晚上实在冷得睡不着,爬起来把被子拿到外面抖了几遍,才盖在身上。不一会他就感觉身上发痒,痒得钻心。开灯看,痒处是一个个的红盘。床上寻找,什么也找不到。折腾半夜,实在太困,才睡着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几声猪杀般的尖叫把他惊醒。

    猪场老板回家前交代:猪叫个不停,就要起床查看。防止有人偷猪。好在猪只叫了几声。第二天,老板早早来了。带着黄康华担水,背饲料,收拾猪圈,打扫卫生。黄康华力量不够,但人很聪明,一看就会。第二天就可以单独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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