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样满是人的地方，与她而言不亚于是人间炼狱。
    “我不干了！不干了，不干了！”
    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结果因为太过仓惶，撞倒了好多东西。
    转身，逃命似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周宁看着那逃窜的背影，凉凉地勾了勾唇，转头看向众人。
    “行了，都继续干活吧。”
    其他人心里想着的都是，嘿，以后可不能迟到了。
    没看人家小周管事张嘴就要扣三工分嘛！
    甘露一路逃回了她跟程十娘住的房子里，把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满脑子都是那些让她几近崩溃的幻想。
    她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藏起来，但耳朵却似能够听到外面的那些议论声似的。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都是瞎说的，我没错！我什么都没做！”
    她却忘了，在这之前她曾经就用这样的手段，逼疯过好几个无辜之人。
    明明大家都是女人，可她却惯用女人的这个身份，来对女人下手。
    但林梦雅可没她那般心狠手辣，昨晚的事情她都让袁豹以他自己的名义，禁止任何人谈论此时。
    那两个婶子她也找过了，只说是个意外，拜托她们先暂时守口如瓶。
    至于外面那些人的议论，其实大多数都是在讨论工坊的事情。
    毕竟是林梦雅联合杜参军全新推出的工分制度，那就意味着以后不管是军属还是退下来的军人，大家人人都可以在家门口赚银子啦！
    这对于已经习惯了过苦日子的他们而言，那是再顶顶重要不过的事了。
    而这，恰好是她为神机营带来的第一步的改变。
    养兵是需要小钱钱的，只有吃饱穿暖了，他们才有更强的战斗力。
    杜参军跟白副将，也都欣喜于她带来的改变。
    同时，他们这边也传来了另外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
    林梦雅在各个作坊都巡视了一圈，也替他们解决了一些技术上的小问题。
    总的来说，大家的情绪是高涨的，而且都很积极。
    而且相比之下，制药作坊里面的活计，女人跟孩子们做的，甚至要比身体健壮的男人们要好一点。
    大约是因为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够让他们走出家庭，甚至是有能力养家糊口的机会吧，所以大家都很珍惜。
    她把一切都默默地尽收眼底，然后，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
    神机营的汉子们最终大多数还是要回到战场上。
    那么后勤的保障工作，就会落在女人跟孩子，还有那些伤兵们的身上。
    但这些人的自保能力有限，所以，她得想点办法，让大家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而就在她忙忙碌碌的时候，杜参军跟白副将，以及其他的几位心腹副将，却已经被关在杜参军的屋子里，整整一天没出来过了。
    直到晚上，林梦雅才看到那些人一个个神色凝重地从杜参军的屋子里离开。
    但他们并没有把内心的焦虑，过度放射到旁人的身上。
    出了屋子，便一个个都是眉目柔和，仿佛之前让他们心情抑郁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林梦雅等人都走尽了，这才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是谁在外面？”
    屋子的门半敞着，林梦雅只看到了杜参军转过身来，看到她的那一瞬，他的神色似乎微微有些放松。
    “哦，是你啊，进来吧。”
    林梦雅点点头，走了进去。
    用来演示的沙盘还未收起，因此她无意中瞥见了沙盘上，代表少选军其他营的各色小旗子，都被放置在了一处。
    杜参军也意识到她瞧见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语气依旧柔和地说道：“坐吧。”
    “嗯。”林梦雅乖巧落座，两人之间却是一时无言。
    她是等待杜参军开口，而对方，却是在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大约过了半刻钟，杜参军才正色道：“林子，我把庄子上的人都交给你，你......”
    “参军大人，我付不起这个责任。”
    林梦雅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
    这件事实在是关系重大，龙天昱手下传来的消息，几乎是跟杜参军那边是一起传回来的。
    这一次，恐怕少玄军要面临一次很大的洗牌。
    而一旦尘埃落定，首当其冲的便是神机营的前途命运。
    所以这一局，杜参军不得不堵上自己的全部。
    “唉——”
    他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却是在他即将见到曙光的前一刻。
    林梦雅垂下眸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本来少玄军除了神机营之外的所有营，都难得齐聚少玄军大本营，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现在，这件事终于得到了印证。
    已经许久不出来见人的少玄军大将军，已经被手下的人证实，于八日前病逝。
    虽然现在明面上的最高统帅是大统领，但大将军在军中也是颇有威望。
    这二者原本是相互辅佐，也是相互制约的关系。
    但按照杜参军的话来说，大将军比之大统领，是一个至少会把家国大义放在个人得失前头的真英雄。
    当年他能当上这个神机营的参军，暗地里其实也少不了大将军的助力。
    也是因为有大将军从中斡旋，这些年至少大统领在明面上，还是支持神机营的。
    如今，这个能够制衡的人已经死了。
    少玄军中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势力，更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一旦他们支持的那些人上位，也就意味着神机营将会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动局面。
    到时候，可就不单单是粮草跟药物的事了。
    而是他们神机营，会被人家一个命令支出去，然后面临全军覆没的悲惨未来。
    面对这样的前景，杜参军始终表现得都很淡然。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其实我早就豁出去，什么都不怕了。但我放心不下的，是这些无辜之人。”
    他的话里，带着郁闷，带着不舍，也带着绝望与挣扎。
    难道，他们的命运真的就注定如此了么？
    早知是这样，早知是这样，他还不如——
    “参军大人，请问这位大将军平常的身体状况如何？我是听说他许久都不曾出来过了，可是平常就有老、毛病不成？”
    林梦雅的话，打断了杜参军的悲壮。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让里面的水气散去，这才回道：“大将军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大约是从前几年开始，他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去年，更是因为旧疾复发，已经连人都不怎么见了。”
    回想起这些，他也是一时感慨。
    没想到英雄一世的大将军，居然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可真是英雄迟暮啊！
    林梦雅无意识放在桌子上的小手，敲了敲桌面，“去年开始的吗？那也就是说，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人见过他了？”
    “嗯。大将军平日本就深居简出，所以在他生病的时候更是不许我们去随意探望......”
    杜参军边说，边愣怔住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你的意思是——”
    “难道这一幕，参军大人不熟悉么？”
    林梦雅微微抿了抿唇，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假如参军大人没有遇到我，恐怕现在大将军的死讯传来，那么参军大人肯定会心情悲恸难以自抑，追随大将军而去了。”
    “这这这这竟是个连环计！”杜参军的眼中，刹那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梦雅心道，杜参军中毒事件背后所隐藏的阴谋的最后一环，终于扣上了。
    这件事是能够丝毫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完全合理地除去眼中钉的最好机会。
    杜参军跟大将军一样，他们二人都是在军中都颇有名望跟地位。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外敌侵入之时，这俩人必定会奋起反抗。
    所以，他们为这二人选择了一个看似最风光，实则最憋屈的死法。
    他们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又是因为何事。
    林梦雅垂下眸子，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
    包括之前发布一条又一条的不合理规定，也是加强控制，同时也是对那些对厉家，甘家这样的小家族的“清理”——彻底清洗古族内部的反抗力量。
    到最后，把这里当成一个入侵大陆内部的突破口。
    好毒的一条计谋！好阴狠的手段啊！
    而且对方隐藏之深，阴谋设计的长久，远超她的想象。
    也唯有在这样日夜的侵蚀下，古族才会变成一捧散沙，甚至还会成为那些入侵者的走狗。
    林梦雅敲着桌子的手，微微用力了些，指节立刻传来了轻微的钝痛感。
    “不仅是个连环计，还是一条再阴险不过的毒计。古族，只怕已经要变成旁人的囊中之物了。”
    她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杜参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端沉重。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想要来否定这一点，可他最终只能承认。
    林子说得是对的。
    他们这群蠢蛋直到现在才明白到底有危险。
    可他们已经是被温水煮熟的青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