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高原那么好的脾气，当时也是彻底炸毛了！其实在开采外层石材的时候，山石滚落也是偶有发生的事。正常矿上的管理员，都会拿着大喇叭吆喝几次，确认下面没人之后，才会进行施工。而张富春就是管理员，他这属于明知故犯，自己往石头地下钻！
    高原被人拽着，脸上的汗和泪哗哗往下流。这个时候俊山解释说：“也不能全怪你富春姥爷，大伙儿采石的时候，劲儿没使匀，所以这石头才滚了下去。”
    “那他作为矿上的管理员，比谁都更应该知道下面的危险性！”高原咬牙怒吼道。
    “你…你富春姥爷的铁水壶在下面，他就是跑过去想把水壶给拿走，他…他确实有点侥幸心理。倒是文东眼疾手快，窜过去直接撞开了富春，可文东的手没抽出来，直接…直接被……”俊山捂着鼻子，看着石头上的鲜血，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就为了一个水壶，你个狗娘养的就为了一个水壶！”高原脸色涨红，额头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愚昧的村民啊，你们什么时候能有点规矩？
    高原窜上去还想打，他必须要给矿上的工人杀鸡儆猴，任何的侥幸心理，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都有可能丧命！
    大江赶紧上前拉住他说：“先顾文东那头吧，救护车已经走了！”
    高原这才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说：“我回头再找你们算账！今天停工，每个人都要自查自省，张富春先停职，等待村企的处理结果！”
    扔下这话高原就赶紧下山，接着和大江一起开车，追上了前面的救护车。
    大江虽然心里也难受，可他知道小原心里更痛苦！石材厂是他筹建的，文东是他从省城招呼来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高原心里怎么能是滋味？！
    所以大江只能宽慰说：“县里的领导以前说过，像干咱们这行的，事故率每年能保持在两起以内，那就符合安全标准。这石材厂都搞了近两年了，这才出了一起事故，咱们做得算是比较好的了。”
    可高原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的目标永远是安全，所有人每天都能平安回家。他把安全警示标语贴满了山，他让工人把《安全作业条例》背得滚瓜烂熟。饶是这样，竟然还有人存有侥幸心理，而且竟然是张富春这个管理员。
    他咽不下这个火气，如果出事的是张富春也就罢了，他自作自受；可文东这个蠢货，怎么就愣着一股子莽劲儿去救人？！
    来到医院后，文东被紧急送进了抢救室；大江忙前忙后地在医院办手续，高原却感觉浑身虚脱，大脑一片空白。
    难道发展就必须要做出牺牲吗？环境的牺牲、劳动力的牺牲，如今甚至都牵扯到了人身安全的牺牲。可是如果不牺牲，财富又该怎么攫取？受文化知识的局限，眼前的这种体力工作，明显是最适用于农村男性，且能快速赚钱的方式。
    可为什么偏偏这个人是文东？他还是个孩子，尽管曾经犯下了过错，可总不至于变成残疾。高原甚至开始埋怨自己，当初为何又要让文东上山？让他去磨练心性？如果能早一天把他从山上拉下来，兴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脑子里乱的厉害，不一会儿的功夫，文东的哥嫂和母亲也来了医院。他们在大江的引领下，一进走廊就哭得昏天黑地。高原怕打扰了医生手术，又赶紧搀着大妈，去了医院的消防楼道里。
    虽然文东的哥嫂把事情都弄明白了，但高原开始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不该…不该让文东上山。”
    哥嫂都是明事理的人，岂能不知道当初还是高原帮文东扛了一劫？大哥含着眼泪哽咽道：“说啥呢？当初你不让文东上山，还能放任他去死不成？公司积压800万货款，自己背了400万的巨债。嗨，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咋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大江在旁边安慰道：“我跟医院里说了，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把文东的胳膊接上，把人抢救回来。要是实在接不上……”
    这时候高原颤着嘴唇道：“文东这算工伤。他真要是残疾了，往后咱们村企养活他。就是…就是文东啊……”高原忍着眼里的泪，抑制着喉咙的哽咽道：“就是文东挺人物的小伙子，到现在还没找对象，还没结婚。这以后…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女孩……”
    高原说不下去了，他忘不了曾经，石材厂刚刚开办的时候，文东意气风发地找来，跟自己毛遂自荐的场景。那时的文东多单纯啊，笑起来像开了花儿，待人处事特别有眼力价，谁看了不喜欢？这真要落下了残疾，也不知道能不能找个好姑娘过日子。
    再后来张富春一家，还有高原的爸妈，文东本家的叔叔大爷都来了。来这么多人有什么用？除了在走廊里哭，就是张富春给文东家赔礼道歉，还不够添乱的。
    手术一直到了傍晚才结束，文东的手没保住；大夫说小臂一下全部被砸烂了，根本不可能再有康复的希望；这回送医及时，能把命保下就不错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碎了，文东也没有醒过来，他被推到了特护病房，还要进行观察。
    但好在隔着玻璃能看到文东样子了，曾经的奶白小生，此刻脸颊却蜡黄的厉害，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活像丢了命一样。
    晚上除了文东的哥嫂、母亲之外，其他人全被高原轰走了。大江在医院外面买了饭也没有人吃，任谁都没有胃口。
    文东是第二天上午醒的，下午转了普通病房。醒来之后文东就像丢了魂儿，他微微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胳膊，顿时无声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残废了，刹那间的事情，自己就不再是个完好无损的人了。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无法接受，何况文东还是个20出头的帅小伙子。
    文东哭，高原也含着眼泪。他哥嫂难过地不敢出声，生怕让文东跟着更加伤心。反倒是之前，哭得最凶的大妈，看到儿子醒来之后，竟然变得坚强了起来。所以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的力量，尤其是这样早年丧偶的母亲。
    她强撑着笑，过去摸着自己儿子的脸，又轻轻握着文东还完好的左手说：“文东啊，只要你还活着，妈心里就高兴，比什么都高兴。现在全村都说你见义勇为，说你是英雄。妈高兴，你这回真的给妈、给你去世的爸爸长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