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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宁宁缩在裴寂的外衫里, 一步步跟着他上了飞舟,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乖乖坐好,安静如鸡。

    之前来的时候, 是郑薇绮陪着坐在她身边, 如今两人分开试炼彼此见不到, 加之宁宁脸红得厉害, 谁也不想见, 坐下后轻轻拉了拉裴寂衣袖“裴寂, 你就坐我旁边好不好”

    他抿了唇,虽是面无表情, 眼底却并没有任何不耐烦或拒绝的神色,在十分短暂的静默后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裴寂有点不大高兴。

    从宁宁说要独自去找贺知洲的时候,他就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沉甸甸压在上面,惹得心里又闷又烦, 差点就脱口而出地告诉她不要总是单独和贺师兄待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 他就被逗得暗自发笑。

    且不说他与宁宁之间并不亲近, 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对她指手画脚,单论他自己

    裴寂想, 宁宁和贺知洲关系再好,跟他也没有丝毫关系。她想与谁亲近就与谁亲近,他干嘛要一直在意。

    但还是莫名其妙地有点不高兴。

    连带着他在帮乔颜押送奄奄一息的魔族离开秘境时, 脸色都冷冽得可怕,把有个魔修吓得浑身哆嗦, 当场问了句“你如果要拔剑,能让我死得干净利落点儿吗”

    后来在玄镜里见到她与贺知洲互飙演技时也是。

    虽然宁宁觉得没脸见人,裴寂却并不觉得那是多么丢人的行径。当他看着玄镜里的画面, 有个小小的、卑怯的念头在心底悄悄萌芽。

    宁宁与贺知洲在一起时总是那样鲜活,贺师兄能陪她笑着打闹,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太闷,脾气也不好,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打骂与刀光剑影里,完全不懂得应该如何让旁人开心,没有养成弑杀暴虐的性子就已是万幸。他永远静默得像块背景,只有在杀伐见血时,才能靠剑术与狠劲搏得些许存在感,其余时候

    想到这里,裴寂不免又觉得心烦意乱。

    宁宁才不会在乎他究竟能不能让她开心,他却暗自纠结这样久。在她心里,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小师弟一定与其他任何人都没什么两样。

    “呼呼。”

    承影感知到他这个念头,语气贼兮兮地一针见血“所以说,在你心里,她和别人有很大不一样啰”

    裴寂

    裴寂干巴巴地应它“你想多了。”

    “我倒觉得她对你挺不错。还记得宁宁之前说的那三个字吗”

    它嘿嘿笑笑,捏了嗓子道“裴寂寂你当时听见这个称呼,可是心跳加快了好多好多呢什么时候也叫她宁宁试试,别老是小师姐了嘛”

    裴寂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刻意表现出来让旁人烦心,而是把习惯了将所有情绪藏在心里。

    身边的宁宁本就心神不宁,自然不会察觉到他的所思所想,捂在外衫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圆润漆黑得像两颗葡萄,在灯光下映出浅浅的流光。尤其这会儿长发被外衫蹭乱,零散游曳在白皙面庞,鼻尖和侧脸还残留着桃花般的粉色,直勾勾望着他时

    裴寂抱着剑的手指悄悄一紧,沉声问道“怎么了”

    “你,”她有些犹豫,声音小小的,很快把视线垂下去“你有没有看见镜子里我和贺知洲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理应只有“有”或“没有”。

    可裴寂却反问她“我有没有看见,很重要么”

    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一时间和身边的小姑娘同时愣在原地。

    这不像是裴寂会问的问题,他向来厌烦多余的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宁宁惊诧之余,因为这段话微微一愣。

    很重要么

    好像,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点重要。

    她对此莫名地感到在意。

    直到被裴寂问起,她才终于意识到,当离开秘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想的居然不是“糟糕,社会性死亡”,而是“糟糕,不会被裴寂看见吧”。

    宁宁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用外衫把自己裹紧,像之前那样缩回角落。

    裴寂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属于宁宁的声音,带着一些迟疑轻轻说“嗯。”

    裴寂从没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不在乎任何疼痛与折辱,此时却因为这短短的一个字,心口重重一落。

    “如果你没有看见,我会觉得开心一些。”

    宁宁的模样像只圆滚滚的仓鼠,脑袋被全部包裹在外衫里,不时悠悠晃动。顿了顿,又慌乱地迅速补充“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啦只是,唔,有点想知道。”

    裴寂忽然有些想笑。

    心里的烦闷不知怎地在此时消散一空,他垂眸靠坐在椅子上,侧头瞥她缩成一团的模样,语气不容置喙“没有。”

    “真的”

    宁宁闻言立马从外衫里探出脑袋,眼角眉梢都带了笑,嘴角更是高高兴兴地咧开,似是觉得不对劲,又皱了皱眉“你不会是骗我吧”

    裴寂面色不改“没有。”

    她这才得了安心,笑着继续道“那你不要问别人,今日在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裴寂“好。”

    宁宁满意得不行,想了一会儿,又认认真真告诉他“其实我们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打了场架剑修之间的终极对决,懂不懂但你也知道,我灵力不够,所以有些狼狈。”

    承影“啧啧”了几声。

    看这丫头的表情,完全不像她口中“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嘛。

    试炼大会的开始与结束都在半夜,灵狐与魔修们都被带往长老们聚集的阁楼,等待进一步商议与决策。

    通过试炼的弟子们疲倦非常,早早便回了客栈休息,等待一天后公布排名结果。

    宁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为庆祝天羡子门下的小徒弟都通过第一轮试炼,众人决定前往赫赫有名的天香楼庆祝。

    天香楼以荟萃南北、菜品繁多而著称,尤其酿酒工艺一绝,是鸾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一行人被安排在三楼的雅间,郑薇绮通过试炼后神清气爽,趁着上楼的间隙说个不停“这可比学宫文试舒服多了打打杀杀多好啊扛着剑就是打,吟诗作对算什么东西”

    这番言论惊世骇俗,宁宁闻言轻声笑笑,想起之前对裴寂的承诺,旋即道“今日我请客吧。”

    “不行不行这钱怎么能让宁宁出,肯定得由我这个当师兄的来啊”

    贺知洲一想到能有美食入腹,就很没有风度地咧嘴傻笑“上次在浮屠塔里赚的私房钱还剩下一点,就当感谢天羡师叔长久以来的照顾,这顿我请了。”

    天羡子虽然穷,但好歹有个师尊的身份。这只不过是一顿饭钱,若是让小弟子请客,脸上的面子总感觉有些挂不住。

    于是全玄虚派最最贫穷的长老拂袖一笑,摇头朗声道“试炼刚结束不久,理应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来犒劳你们。不必多言,这顿饭由我包了”

    “这哪儿行啊”

    身为全玄虚派最最贫穷的弟子之一,贺知洲同样对自己的资产毫无自觉,赶紧从怀里掏出钱包“我来我来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要么打从一开始就不提请客这一茬,要么就坚持到底,把账款付清。若是中途退却,总觉得略逊对方一筹,让人浑身不自在。

    天羡子暗道这哪儿成啊,连忙也从储物袋里拿上小布包,一把将贺知洲的双手往下按“师叔好不容易带你们出来一趟,你就别倔了”

    两位穷鬼同时爆发了超常的决胜欲,一边往酒楼上面走,一边不甘示弱地掏出钱包推来搡去,跟跳二人转似的,两具身体左摇右晃,手里的钱袋子被舞得上下乱飞。

    宁宁跟在他们身后,本来还在与郑薇绮猜测着究竟谁会拿下今晚的订单,看到一半,声音差点全噎在喉咙里

    他们的小阁位于天香楼第三层,因而穿过灯火通明的长廊,必然会经过楼梯。

    而贺知洲与天羡子,此时仍在师徒情深地相互推搡中。

    身后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似乎是鸾城城主的声线,满带了惊喜与笑意“啊这不是玄虚剑派的天羡长老和诸位小道长吗”

    这道声音响起得猝不及防,天羡子听出它的主人,暂时分了心,迅速扭过脑袋;

    而贺知洲并未料到他突变的动作与分神,依旧全神贯注地把右手搭在对方手臂上,笑得羞涩,猛然一推。

    只可惜,这一次却不再是势均力敌。

    于是鸾城城主与城主夫人,在夜晚的天香楼里,见到了今日最为恐怖的一幕。

    天羡长老本与一名弟子相伴而行,在听见喊声后匆匆回头,朝二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脸。

    然后在下一瞬间陡然变了脸色,与此同时身体后仰向下一滑,在百般仓皇之下,依靠着最后的本能伸出手去。

    可惜信任与师徒情谊终究是错付,那名弟子并未做出任何动作,只是呆呆愣在原地。

    当手指堪堪掠过他衣袖时,天羡长老终于再也绷不住表情,眼睛嘴巴与鼻孔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状态,全部比原先扩大了三成有余,惊悚非常。

    从他的满目惊恐与疑惑里,任何人都能脑补出一场仙门里师徒相残、腥风血雨的秘辛。

    竟是那名与他同行的弟子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下了楼梯

    貌如谪仙的城主夫人深吸一口气,牢牢抓住丈夫手臂,不愧是美人,连尖叫的声音都格外清泠动听“救命啊杀人啦”

    贺知洲生锈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意识到如今发生了什么事情,舞着手里的钱袋大叫“师叔”

    天香楼三层与二层的食客听见喧哗,纷纷开门一探究竟,当目光瞥向楼道,无一不露出惊骇十足的表情。

    只见白衣青年被猛地一推,以极端恐怖的神态向后仰倒,如同一个不停旋转的大风车,在长长的楼梯上不断翻滚下落。

    脑袋与脚底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惯性作用下轮流与楼梯进行亲密接触,当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人脸在半空高高扬起时,满满全是生无可恋。

    而当他终于摊大饼般仰躺在平地上,正正好摔在城主脚边。手中钱袋应声而落,从里面掉出几颗可怜巴巴的灵石。

    有不明真相的人从旁边路过,低头看了眼那几颗石头,发出略带嫌弃的一声“啊噫”。

    天羡子抽搐了一下。

    这袋子里的钱,加起来还没他现在的血压高。

    贺知洲试探性地叫了声“师、师叔”

    天羡子没理他,而是一言不发地向前挪了挪,来到楼梯扶手旁,试图借助它站直身子。

    只见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瘦削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贺知洲看见他的背影,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不知道他立刻挥笔写一篇背影,歌颂师叔的恩情有如山体滑坡,还能不能在被打得七零八落之前,让天羡子小小地心软一下。

    一片混乱里,不知是谁迟疑道了声“摔下去那位似乎是玄虚剑派的天羡长老。”

    “玄虚剑派就是那个把人头挂在飞舟上的玄虚剑派”

    有人骇然应道“先是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又当众同门相残不愧是他们”

    此话刚落,楼道里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将他推下去的那人似乎与那颗飞头有七分相似”

    “难道是那人的孪生兄弟知晓此事,特来报仇”

    “依我看,恐怕是那个死去的人从地府里爬了出来,专程取天羡子的性命仙门纠葛,岂是我等所能参透的”群众的联想能力堪称一绝,生生脑补了一出复仇仙侠恐怖天雷狗血剧。

    可怜天羡子啥事也没干,就被送了个“仙门第一砍头狂人”的称号。

    食客们看完了热闹,叽叽喳喳地把门关上,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欢迎大家千万不要报名玄虚派;

    在场包括宁宁在内的几名弟子静默无言,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所有人里,唯有鸾城城主心头大骇,神情惶恐。

    因为他终于想起,推天羡子下楼的那名年轻剑修,正是当初玄镜里浑身扭动爬行、被小桃红公子控诉蛇蝎心肠的贺知洲

    不愧是五岁天花十岁中风,外加在花楼被欺辱到精神失常,他果然心狠手辣不是个正常人,居然在众目睽睽的天香楼里当众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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